「严谨的逻辑，也无法计算出心动的轨迹」
顾沉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所带来的涟漪，很快被新的旋涡所取代。
江焰抓了抓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满脸都写着“听不懂但大受震撼”，他嘟囔了一句：“绕来绕去的，说得跟天书似的，跟你们聊天真费劲。”
温执杭则淡淡一笑，冷静下了结论：“翻译一下，顾沉的意思是，爱情具有排他性，别在不属于你的战场上浪费弹药。”
江焰的思维还停留在“追妻秘籍”上，不得其解，而陆离那双艺术家的眼睛，却早已捕捉到了一个更值得玩味的细节。
他晃着杯中那抹深邃的宝石红，目光如同精准的聚光灯，悠悠地打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绝对理性和克制的人身上。
“比起顾沉这种已经找到‘正确答案’的，我倒是更好奇，”陆离的语调慢条斯理，带着一种慵懒的穿透力，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有趣的观察，“我们圈子里最着名的‘情感风险规避专家’，周大律师，最近是不是接触到了什么……高风险，却又高潜在回报的‘投资标的’？”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周靳言。
周靳言正在用一块丝绒方巾擦拭自己的金丝边眼镜，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听到陆离的话，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淡淡地回应：“我的投资组合，一向以稳健着称。”
“是吗？”陆离轻笑，那笑声在低沉的爵士乐中格外清晰，“可我怎么听说，林满身边那位……叫沈苏苏的，性子火爆，像个小辣椒。这种标的，可不符合你一贯的‘低风险’偏好。”
这个名字被抛出的瞬间，周靳言擦拭镜片的动作，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被察觉的、零点几秒的凝滞。
快到江焰和温执杭都未曾留意，却没能逃过陆离的眼睛，以及……始终沉默地靠在沙发深处，如猎豹般假寐的顾沉的余光。
陆离的唇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
他故意将话题从顾沉身上移开，话锋一转，矛头直指周靳言：
“我说，老周，”
他懒洋洋地靠进沙发里，声音不大，却精准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听了阿沉这番高论，你有什么感悟啊？你不是我们几个里头，最坚定的‘不婚主义’和‘情感绝缘体’么？”
周靳言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依旧沉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这个习惯性的动作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组织最无懈可击的语言。
“陆离，你的信息源需要进行事实核查。”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带着律师特有的严谨与条理，“我只是基于委托人（顾沉）的社会关系网络，对其重要联系人（林满的闺蜜沈苏苏）进行常规性的背景了解。毕竟，当初处理他们离婚协议时，这位沈小姐作为林小姐最亲近的人，其态度和立场，对案件的顺利进展有潜在影响。”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私人好奇完全包裹在了专业的外衣之下，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辩护。
然而，陆离是谁？他们几人一条裤子长大，太了解这家伙的脾性了。
越是这样一本正经地解释，就越说明有问题。
“哦？是吗？”陆离挑了挑眉，笑得更坏了，“背景了解？需要了解到人家在哪家婚庆公司当策划总监，拿过什么奖，甚至连人家开的是辆红色mini cooper都一清二楚？老周，你们律所的尽职调查，现在都细致到这种程度了？这业务范围，是不是有点太宽了？”
这话一出，连一向淡定的温执杭都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江焰更是夸张地“哇哦”了一声，冲着周靳言挤眉弄眼：“红色mini cooper？行啊老周，功课做得够足的啊！这哪是背景了解，这简直是准备发起精准狙击的前期侦查啊！”
周靳言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没想到陆离这家伙居然连这个都知道，放下酒杯，目光转向陆离，不动声色地发起了反击：“既然你对我的‘背景了解’如此清楚，不如你也解释一下，据我所知，你和这位沈小姐的互动，似乎比我更频繁。我记得有一次，我亲眼在你的画廊看到，她指着你的一幅画，说你的色彩运用‘像个没断奶的妈宝男，甜得发腻’，而你，居然没把她扔出去？”
这段描述画面感极强，江焰和温执杭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一个明艳飒爽、怼天怼地的“小辣椒”形象，和陆离这个风流雅痞吃瘪的场景，顿时都来了兴趣。
“噗——”江焰一口威士忌差点喷出来，“妈宝男？甜得发腻？我靠，这姑娘有点东西啊！陆离，你居然能忍？”
陆离的俊脸也难得地僵了一下，随即没好气地白了周靳言一眼：“你懂什么！那叫艺术交流，是不同审美维度的激情碰撞！我那是艺术家的大度，不跟她一般见识！”
陆离清了清嗓子，急于撇清关系，也顺势将话题拉了回来：“我跟这小辣椒，磁场不合，八字犯冲。她那样的，浑身带刺，嘴巴比刀子还快，谁沾上谁倒霉。我可消受不起。”
他顿了顿，话锋再次精准地对准周靳言，带着一丝审视和不解：“倒是你，老周，这就奇了怪了。我跟她不对付，是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都太自我。可你跟她，那简直就是冰与火，逻辑与感性，严谨与跳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的？”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沉，都落在了周靳言的身上。
顾沉的目光深邃。
他没有参与这场八卦，但作为旁观者，他清晰地看到了周靳言那冷静面具下的一丝裂痕。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当一个完全不同于自己世界的人，带着一种蛮横的、不讲道理的生命力闯进来时，那种被颠覆、被吸引，却又下意识抗拒的复杂心绪。
就像当初，林满，闯入他那个被精密计算和家族利益包裹的世界一样。
周靳言再次沉默了。
窗外的陆家嘴灯火璀璨，光影流转，在他冷静的镜片上投下一片明明灭灭的浮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又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波澜：“我只是觉得，她很有趣。”
“有趣？”这个词从周靳言嘴里说出来，简直比“世界和平”还要令人惊讶。
“对，有趣。”周靳言重复了一遍，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眼神有片刻的飘忽，“她的逻辑里，充满了非理性的、情绪化的跳跃，但每一个跳跃的落点，却又都精准地指向一个极其善良和坚定的内核。像一个……无法被归类的悖论。很……挑战我的认知体系。”
他说完，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这番过于感性的剖白。
maison privée的包间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江焰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温执杭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陆离则是一副“我懂了”的表情，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挑战认知体系？
这对于一个把逻辑和规则奉为圭臬的顶级律师来说，不就是最高级别的“致命吸引”吗？
顾沉看着自己这位从小到大都活在理性与秩序里的发小，第一次流露出这种对“不可控”的好奇与探究，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
看来，再坚固的冰山，也总有被春风吹拂的一天。
他端起酒杯，朝着周靳言的方向，无声地举了一下。
这不属于他的事，但他乐见其成。
毕竟，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步入自己曾经踏入的、那片甜蜜又折磨的“情网”，也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