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归墟的第三十日，他们终于踏上了丝绸之路的主干道。戈壁的风似乎温柔了些，带着远处绿洲的草木气息，偶尔还能闻到异域香料的味道。楚昭牵着那匹黑骆驼走在最前面，它的主人——那个光脚孩子，如今已经穿上了楚明的旧布鞋，虽然磨得有些变形，却比光脚舒服多了。孩子说自己没有名字，楚明便给了他一个新名字：“小石头”，因为他总像戈壁上的石头一样倔强。
“前面有商栈！”兰珠指着远处的炊烟，兴奋地喊道。她的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胳膊上留下了一道浅疤，像条淡淡的蚯蚓。这些日子，她用波斯少年留下的药材调理，气色好了许多，脸上的风霜也淡了些。
楚明趴在黑骆驼背上，手里的铜铃早就被他玩得包浆发亮，此刻听到“商栈”二字，立刻直起身子：“有馍馍吗？我想吃带芝麻的！”
楚昭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肯定有。到了商栈，让你吃个够。”他回头看了看小石头，这孩子一路上话不多，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指出水源或近路，像是天生就长在戈壁上的指南针。
靠近商栈时，渐渐能听到嘈杂的人声——有中原商人的吆喝，有西域胡商的交谈，还有骆驼的嘶鸣和孩童的嬉闹。商栈是用黄土夯成的，院墙很高，门口挂着两盏羊皮灯笼，上面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只展翅的鹰。
“是鹰旗商栈。”小石头突然开口，指着灯笼上的符号，“我爹说过，这是西域最大的商队联盟，信誉很好，就是规矩多。”
刚走到门口，就被两个穿着铠甲的护卫拦住了。护卫打量着他们，目光在楚昭的弯刀和兰珠的弓箭上停留了片刻：“有通关文牒吗？”
楚昭掏出络腮胡临别时给的文书，上面盖着官府的红印。护卫看了看，又指了指小石头：“他的呢？”
“他是……”楚昭刚要解释，小石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鹰形木雕，递给护卫。护卫看到木雕，脸色微变，立刻躬身行礼：“原来是守陵人的后裔，失礼了。”
楚昭三人都愣住了。小石头把木雕塞回怀里，低声道：“我爹留下的，说遇到鹰旗商队的人，出示这个能通行。”
进了商栈，眼前豁然开朗——院子很大，分成几个区域，东边拴着中原的骡马，西边是西域的骆驼，中间搭着十几顶帐篷，商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易，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中原的丝绸、茶叶，西域的香料、宝石，还有波斯的地毯、琉璃器，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胡商迎了上来，操着生硬的中原话：“几位客人，住店还是交易？我们有最好的房间，还有刚到的波斯葡萄酿。”
“住店，再来些吃食。”楚昭拿出几枚银锭，“要三间房，干净点的。”
胡商眼睛一亮，立刻接过银锭：“没问题！赛义德，带客人去东厢房！”他对着一个小厮喊了一声，又对楚昭笑道，“客人放心，东厢房最安静，窗外就是胡杨林。”
小厮赛义德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梳着两条小辫子，眼睛像葡萄一样黑亮。他领着四人穿过院子，路过一个帐篷时，楚昭突然停下脚步——帐篷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咳嗽声，像极了张大叔。
“怎么了？”兰珠问。
楚昭摇摇头：“没什么，可能听错了。”心里却有些不安，张大叔已经牺牲了，怎么会在这里听到相似的声音？
东厢房果然很干净，炕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窗外的胡杨林在风中沙沙作响。赛义德端来吃食：烤饼、羊肉汤、还有一碟撒着芝麻的馕，楚明立刻扑上去，抓起馕就往嘴里塞。
“慢点儿吃，没人抢你的。”兰珠笑着给他倒了碗水。
小石头拿起一块烤饼，却没有吃，只是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突然皱起眉头：“这饼里加了东西。”
楚昭警惕起来：“什么东西？”
“是迷药，”小石头的脸色很严肃，“我爹教过我辨认，混在羊肉的膻味里，不容易发现。”
兰珠立刻把楚明手里的馕夺了过来，心里一阵后怕：“这商栈为什么要下药？我们没得罪他们啊。”
楚昭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到刚才那个胡商正和两个护卫低声交谈，手指还时不时指向他们的房间。“恐怕和小石头的木雕有关。”他沉声道，“他们认出了守陵人的身份，想图谋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赛义德的声音：“客人，需要添些炭火吗？”
楚昭对兰珠使了个眼色，兰珠立刻把迷药饼藏起来，楚昭则打开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用了，谢谢。”
赛义德的目光在桌上的食物上扫了一圈，看到没怎么动过，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却没多问，转身离开了。
“不能待在这里了。”楚昭关上门，“我们得赶紧走，晚了就麻烦了。”
四人收拾好行李，刚要从后窗跳出去，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楚昭撩开窗帘一看，只见那个高鼻深目的西域胡人——就是在归墟高台上被他削掉耳朵的那个，正指着他们的房间大喊：“就是他们！抢了我的青铜灯台！”
“是他！”兰珠的声音发颤，“他怎么没死？还找到这儿来了！”
楚昭心里一沉，看来归墟的杀阵没能困住他，反而被他一路追来了。鹰旗商栈的人肯定是被他收买了，才会下药害他们。
“从后门走！”小石头突然说，“我刚才看到后院有个狗洞，能通到外面的胡杨林。”
四人立刻往后院跑，刚到墙角，就被几个护卫拦住了。为首的正是那个胡商，手里拿着把弯刀：“把守陵人的信物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什么信物？”楚昭握紧弯刀，护住身后的三人。
“别装傻！”高鼻胡人捂着耳朵上的伤疤，面目狰狞，“就是兵库图！归墟的秘密！”
原来他没死心，还在惦记兵库图。楚昭冷笑一声：“想要？凭本事来拿！”
他挥刀冲了上去，与护卫们缠斗在一起。兰珠搭箭射倒两个护卫，却被胡商偷袭，一把抓住了胳膊。楚明急得用铜铃砸向胡商，却被他一脚踹倒在地。
“楚明！”兰珠惊呼，想要挣脱，却被胡商死死按住。
就在这危急时刻，小石头突然吹了声口哨，那匹黑骆驼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对着胡商猛地一蹶子，正踹在他的胸口。胡商惨叫一声，松开了兰珠，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快走！”小石头喊道，黑骆驼温顺地蹲下身子，让他们骑上去。
楚昭扶起楚明，兰珠也跳上骆驼，小石头牵着缰绳，黑骆驼立刻朝着狗洞冲去，撞开木板，冲进了外面的胡杨林。身后传来护卫们的呐喊和马蹄声，显然是追了上来。
黑骆驼跑得飞快，在胡杨林里穿梭，树枝不断打在他们身上，疼得厉害。跑了约莫一个时辰，直到听不到身后的追兵声，才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
“安全了吗？”楚明趴在骆驼背上，吓得瑟瑟发抖。
楚昭跳下来，检查了一下四周：“暂时安全了。这胡杨林很大，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
兰珠给楚明包扎好被踹到的腿，看着河水倒映出的狼狈身影，突然笑了：“没想到刚离开归墟，又被人追着跑。”
楚昭也笑了笑，心里却有些沉重：“看来兵库图的事还没结束。那个胡人肯定会召集更多人来找我们，我们得尽快把图交给官府。”
小石头蹲在河边，用手掬起水喝了一口，突然指着上游：“往那边走，三天后能到玉门关，那里有官府的驻军。”
“好！”楚昭点点头，“休息一下，我们马上出发。”
楚明躺在草地上，把玩着铜铃，突然说：“哥，刚才在商栈，我好像看到波斯少年了。”
“哦？在哪？”楚昭问。
“就在那个卖地毯的帐篷里，”楚明回忆着，“他跟一个大胡子说话，还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兰珠眼睛一亮：“如果真是他，说不定能帮我们！波斯商队和鹰旗商栈是竞争对手，肯定不愿意看到他们得势。”
楚昭沉吟片刻：“可我们现在被追杀，去找他太危险了。”
“我去！”小石头突然站起来，“我认识波斯商队的标记，他们的驼队有金色的铃铛。我去看看，如果真是他，就带他来见你们。”
楚昭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小心点，要是遇到危险，立刻回来。”
小石头点点头，像只灵活的小鹿，钻进了胡杨林深处。楚昭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感慨——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却比同龄人沉稳得多，或许是守陵人的血脉，让他天生就带着一种责任感。
兰珠靠在楚昭身边，看着天上的流云：“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安稳日子？不用被人追，不用打打杀杀。”
楚昭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却很柔软：“快了。到了玉门关，把兵库图交出去，我们就去西域，找波斯少年，看看他说的那些奇景。”
楚明凑过来，好奇地问：“西域有什么？有比归墟还大的古城吗？”
“肯定有，”楚昭笑了，“有会唱歌的沙漠，有长在石头上的花，还有能装下几百人的大帐篷。”
楚明的眼睛亮了，憧憬着未来的景象。河水潺潺地流着，胡杨林在风中低语，远处传来隐约的驼铃声，不知是追兵，还是远行的商队。
楚昭知道，前路依旧充满未知，那个高鼻胡人不会善罢甘休，鹰旗商栈的势力也遍布丝路，他们的麻烦还没结束。但只要身边有兰珠，有楚明，有小石头，有这匹通人性的黑骆驼，他就有勇气走下去。
夕阳西下，胡杨林被染成了金红色。小石头还没回来，楚昭有些担心，却只能耐心等待。他拔出弯刀，在河边磨了磨，刀刃在夕阳下闪着冷光，映出他坚毅的脸庞。
“哥，你看！”楚明突然指向胡杨林深处，那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奔跑，手里还举着个金色的东西，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是小石头！他回来了！手里举着的，正是波斯商队的金色铃铛！
楚昭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站起身，朝着小石头挥手。兰珠和楚明也兴奋地站起来，知道他们的援军到了。
小石头跑到他们面前，气喘吁吁地说：“找到……找到了波斯大哥！他说……他带了人来，能帮我们挡住鹰旗商栈的人！”
远处传来密集的驼铃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熟悉的笑声——是波斯少年！
楚昭看着越来越近的驼队，突然觉得，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只要身边有这些伙伴，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前行的脚步。丝路漫漫，驼铃悠扬，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