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内部,时间仿佛被压缩成了粘稠的固体,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最高等级的“龙鳞”协议如同一道冷酷的指令,将残存的力量瞬间拧成一股。原本散布在舰体各处废墟和外围简易工事中的龙牙队员们,如同退潮般迅速却有序地撤回。沉重的动力装甲踏过扭曲的金属通道,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回响,与伤员压抑的呻吟、技术人员声嘶力竭的呼喊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曲绝望边缘的逃亡曲。
霍震岳站在舰桥下方的主通道闸门前,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他脸色铁青,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撤回队员的面甲,快速评估着他们的状态和剩余装备。不需要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命令便已传达。工程队和那些仅存的、缺胳膊少腿的工程机器人,在技术主管几乎破音的催促下,如同工蚁般涌向舰首和侧舷的武器平台。焊接的刺目弧光、金属碰撞的铿锵声、以及能量线路接驳时爆出的噼啪火花,成了这绝望交响乐中最具活力的章节,尽管这活力背后是分秒必争的死亡倒计时。
“报告!舰首A区近防激光阵列,能源线路接通百分之四十!透镜校准需要时间!”
“侧舷三号、七号点防御炮塔基座修复!但弹链供应系统卡死,只能手动装填,射速将大打折扣!”
“能量屏障发生器过载核心无法冷却,强行启动最多维持三十秒!”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霍震岳的眉心越拧越紧。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焦灼,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忙碌的区域:“我不要听困难!我只要结果!下一波攻击到来前,我要看到至少三分之一的近防火力能响起来!哪怕只能喷出几道光束,也要给我亮出来!执行!”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强行稳定着有些慌乱的人心。
与此同时,在相对安静的舰桥内,气氛却是一种极致的压抑。苏芸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了数据的海洋里。主控台上,来自火种密钥的关于γ-7区域的庞杂信息,如同星河爆炸般铺开——高精度地形扫描、能量流动图谱、生物信号密度分布、以及密钥基于有限数据对巢穴意志核心节点可能位置的数十种概率推演。
她的双手在虚拟键盘上几乎化作了两团模糊的光影,额头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她也无暇擦拭。嘴唇因为高速默念计算代码而微微发白。她在与时间赛跑,在与死亡博弈,要从这浩瀚如烟、又危险四伏的数据迷宫中,强行开辟出一条通往毁灭源头的“捷径”。
“不行……这条路径能量湍流太强,突击队可能没靠近就被撕碎……”
“这个区域生物信号密度最低,但地形复杂,绕行距离过长,时间不够……”
“密钥标记的‘可能核心点’有七个……必须排除干扰项……”
她的大脑如同超频运行的处理器,温度高得吓人。偶尔,她会猛地停下手,用力揉着刺痛的太阳穴,看向不远处静立不动的林夜,眼神中充满了技术人员的执拗与寻求确认的渴望。但林夜没有打扰她,他知道,此刻任何干扰都可能让这条本就渺茫的生路彻底断绝。
林夜站在主舷窗前,窗外是永恒不变的、令人窒息的浓稠紫雾。他背对着众人,身形挺拔,却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右手中的火种密钥不再滚烫,而是散发出一种恒定的、微凉的触感,如同握着一块来自远古冰川的寒玉。但一种更加隐秘、更加持续的信息流,正以一种超越语言的方式,缓缓流入他的意识海。
这不是清晰的语言或图像,而更像是一种……“态势感知”。他能模糊地“感觉”到远方γ-7区域那个庞大意识的“躁动”,如同一个被惊扰的蜂巢,无数充满恶意的意念正在疯狂汇聚、编组。他能“听”到一种低频的、充满毁灭欲望的灵能共鸣,正穿透空间,如同无形的潮汐,一波波拍打着希望号这艘孤舟脆弱的船壳。
更让他心悸的是,密钥似乎在持续进行着某种“推演”。无数关于巢穴意志行为模式、攻击偏好、能量运用效率的碎片信息,与希望号当前的防御漏洞、人员状态、资源储备数据进行着冷酷到极点的交叉计算。一个个冰冷的概率数字在他心底浮现又破灭:
【根据现有数据模型,防御体系完整度低于阈值,遭遇首轮重型单位冲击后,结构性崩溃概率:78.3%…】
【突击队沿“最优路径”突进,途中遭遇拦截并全军覆没概率:91.7%…】
【成功抵达预设核心区域概率:6.5%…】
【对核心造成有效打击概率:<3%…】
【…综合生还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这些数字,如同冰锥,一次次刺穿着他的理智。这不是怯懦,而是基于绝对理性的、令人绝望的现实。他甚至能感受到,掌心的密钥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动”,那并非情绪,更像是一种…对“低概率事件”的纯粹计算式“关注”。它似乎在等待,等待林夜这个“变量”,能否在这绝境中,创造出一个超出它当前计算模型的“奇迹”。
“林夜。”贞德轻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林夜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
贞德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紫雾。她手中的圣剑并未出鞘,但剑鞘边缘自然流淌出的温暖金辉,驱散了舰桥内一部分因绝望而产生的阴冷气息。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能穿透迷雾,直视本质。
“密钥告诉你的,是冰冷的数字。”贞德的声音如同圣咏,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但它无法计算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人类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勇气,超越了生物本能的无畏牺牲,以及……信念的力量。”她顿了顿,看向林夜那双深邃如星渊的眼眸,“我的圣光告诉我,你的意志,便是最大的变数。冰冷的推演,无法衡量一颗炽热不屈的心所能创造的奇迹。”
林夜沉默着,感受着贞德话语中那份纯粹的信念带来的微弱暖意,与密钥传来的冰冷数字形成尖锐对比。他不得不承认,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压力下,这份近乎盲目的信念,竟成了支撑他保持清醒的重要支柱。
就在这时,苏芸那边传来一声如释重负又带着极致疲惫的长吁。她整个人几乎虚脱般向后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但眼睛却亮得惊人。
“完成了……初步路线和分析报告……”她的声音沙哑,带着透支后的颤抖,但语气却异常坚定,“路径选择基于密钥提供的能量湍流弱区和生物哨戒盲点,结合希望号传感器最后捕捉到的环境变化……这可能是……唯一一条能在规定时间内抵达γ-7核心区域边缘的路径。”
她将一份极其简略,却标注了几个猩红危险标记的三维路径图投射到主屏幕。“路径全长约十五公里,需要穿越一片活性菌毯沼泽、一个充满强腐蚀性能量雾气的峡谷、以及……巢穴意志可能布设的灵能陷阱区。密钥标记的七个可疑核心点,我根据能量共振频率和结构稳定性,初步判定……这个‘节点K-7’是主核心的概率最高,超过百分之六十五。”
图像上,一个位于复杂山地结构深处、被高亮标注的脉冲光点,正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
“代价。”林夜转过身,言简意赅地问道,他的目光落在苏芸苍白却坚毅的脸上。
苏芸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这条路径,无法避免战斗。预计会遭遇至少三波中小规模拦截。而且……为了最快速度,路径选择极为冒险,对突击队员的单兵素质、装备性能、以及……运气,要求都极高。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导致全军覆没。”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密钥提示,巢穴意志的灵能网络具备极强的感知和干扰能力,大规模能量反应或强烈的情绪波动都可能提前暴露行踪。突击队……需要极致的静默和意志对抗。”
几乎在苏芸话音落下的同时,林夜掌心的密钥再次传来一阵急促的微弱震动,一段新的警示信息流入脑海:
【警告:检测到‘畸变巢穴意志’调度频率再次加速……外围生物单位开始向希望号方向进行试探性渗透移动……预计全面攻击发起时间,可能提前至一标准时内……】
【重复建议:斩首行动需立即执行。拖延将导致生存概率进一步暴跌。】
时间,已经不多了。
林夜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看向霍震岳:“霍将军,希望号的防御,就交给你了。在我回来之前,或者……在巢穴意志停止攻击之前,守住这里。”
霍震岳挺直脊梁,抬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铿锵有力:“龙首放心!只要我霍震岳还有一口气在,只要希望号还有一块钢板立着,就绝不会让那些怪物踏进舰桥一步!”这位老将的眼神中,是历经沙场磨砺出的铁血与忠诚。
林夜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贞德。
贞德微微一笑,无需多言,圣剑已然微微出鞘三寸,更加浓郁的圣光荡漾开来,将她衬托得如同降临凡间的战神。“我的剑,早已渴望净化那片邪恶之源。”
“通讯官,接暴熊王。”林夜命令道。
频道瞬间接通,传来暴熊王压抑着兴奋与杀意的低吼:“龙首!突击队二十人,全员装备检查完毕,最高规格破甲弹、高爆雷、单兵护盾,能带的都带上了!就等您一声令下!”
“地点,三号物资舱出口集合。五分钟内,我要看到所有人到位。”林夜的声音冷冽如刀,“记住,这不是冲锋,是潜入。我们的目标不是杀光沿途所有怪物,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最安静的方式,直插敌人的心脏!都给我把蛮劲收起来,动脑子!”
“明白!潜行、刺穿、爆心!老子喜欢!”暴熊王嘎嘎一笑,通讯切断。
林夜最后看了一眼主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毁灭源头的脉冲光点,又扫过苏芸提供的、那条蜿蜒曲折、遍布死亡的突击路线。他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火种密钥,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仿佛点燃了他胸腔内最后的热血。
他迈步走向舰桥出口,贞德紧随其后。
“我们出发。”
希望号的最后生机,系于这柄直刺深渊的斩首之刃上。死亡倒计时,滴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