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豸山的丹霞岩层还没被后世的摩崖石刻刻上字迹,赤红色的山体像一头俯卧的獬豸,把影子投在山脚下的冲积平原上。莲峰部落的巫祝站在石台上,手里攥着三颗褐红色的块根,根茎上还沾着湿润的红土——那是去年从南迁部落手里换来的“赤薯”,此刻正被他举过头顶,对着初升的太阳念着晦涩的祷词。
石台下跪着七百九十七个族人,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片陶片,陶片里铺着从自家田垄里挖来的泥土。部落首领林阿公的腰杆比去年弯了些,他盯着巫祝手里的赤薯,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去年冬天的雪比往年大,储存的粟米只够吃到春耕,若不是去年秋天试着种了半亩赤薯,挖出来的块根填了族人半个月的肚子,恐怕此刻石台下要少好些熟悉的面孔。
“赤薯沾土,百粒归仓;豸山护佑,莲峰永昌。”巫祝的声音落定,将三颗赤薯掰成小块,分给前排的几个族人。林阿公接过一块,指尖触到块根上细密的根须,忽然想起去年南迁部落首领说的话:“这赤薯能在石缝里长,种下一颗,能收十颗,比粟米顶饿。”
那时他还不信,直到秋收时,半亩地里挖出的赤薯堆成了小山,族里的老人都说这是豸山显灵。可今年开春,相邻的北团部落派了人来,说想借些赤薯种,还愿用三张鹿皮换。林阿公没应,不是舍不得,是他心里犯嘀咕——去年只种了半亩,今年想扩种到两亩,可赤薯种不够,若是借出去,自家的地就种不满了。
散了祭祀,林阿公留在石台上,望着山下的田地。赤红色的土地被分成一块块,去年种赤薯的那半亩地格外平整,旁边的粟米地还留着去年的根茬。族里的后生阿石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陶罐:“阿公,北团的人又来了,说愿意再加两张狐皮。”
林阿公接过陶罐,里面装着去年晒干的赤薯干,嚼起来甜滋滋的,是族里孩子最爱的零食。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北团今年要种多少?”
“说是想种一亩,可他们只有几十颗种薯,不够。”阿石挠了挠头,“要不咱们就借点?反正咱们还有些余粮。”
林阿公摇了摇头,不是不借,是他想起了更远的事。去年冬天,他去朋口部落换盐,看到朋口的人在种一种叫“芋”的块根,产量也高,可不如赤薯耐储存。若是莲峰的赤薯能种到更多地方,说不定将来部落之间换东西,莲峰就能多些底气。可眼下,赤薯种就是最大的难题——一颗赤薯能掰成五六块种,可去年收的赤薯,大部分都被当成粮食吃了,剩下的种薯只够种一亩半。
“去跟北团的人说,种薯可以借,但不是白借,也不要皮毛。”林阿公忽然开口,“让他们秋天的时候,用收的赤薯还,借一颗,还两颗。”
阿石愣住了:“借一颗还两颗?北团的人能愿意吗?”
“他们会愿意的。”林阿公望着冠豸山的方向,阳光照在丹霞岩上,泛着暖红色的光,“去年冬天他们也缺粮,若是种上赤薯,今年冬天就不用饿肚子了。咱们要的不是皮毛,是让更多人知道,莲峰的赤薯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