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地西麓的明溪流域，九座依山而建的部落如散落的明珠，镶嵌在青岚缭绕的山谷间。雪峰部落三百五十六人，是九部中最靠北的一支，终年被云雾浸着；盖洋部落两百一十三人守着中部平原，是明溪的粮仓；最南边的枫溪部落人最少，仅六十二口，却握着红豆杉的秘密——那红如凝血的果实与挺拔的树干，是部落联盟代代相传的圣物。
男人们已经走了三年。三年前，北方诸侯争雄，楚国土匪兵征召闽地壮士开凿栈道、戍守边关，明溪九部的青壮男人几乎倾巢而出，只留下老弱妇孺与少数不愿远行的“留男”。起初还有零星书信从北方传回，说栈道凿通了大半，说冬日里军粮尚可果腹，可自去年入秋，所有消息便断了，像被明溪的晨雾吞了去，只留下满山谷的寂静，与“明溪少妇醉风流”的俗语，在风里飘来荡去。
没人记得这话最初是谁说的。许是过往的商旅见了明溪的女人不需依附男人，春耕时挥着锄头种淮山，秋收时背着竹篓采红豆杉果，连盖洋的晒谷场、瀚仙的采石场，都是女人当家作主，便添了几分揣测，将“独立自主”说成了“举止风流”。可只有明溪的女人们知道，这“风流”里藏着多少咬牙的坚持——雪峰的雪娘要养着部落里五个孤寡老人，盖洋的盖兰要管着两百多亩淮山田，夏阳的夏槿守着祖传的腊鸭坊，城部落的城薇更是九部联盟的主事，要握着那枚刻着“明溪”二字的玉牌，调停部落纷争，守护这片土地。
秋意渐浓，淮山藤蔓开始泛黄，正是挖淮山的时节。雪峰部落的晒谷场上，雪娘正带着几个妇人将刚挖的淮山洗净，准备切成薄片晒干。淮山皮薄肉白，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这是明溪人的救命粮，也是她们换取盐铁的宝贝。
“雪娘，你看那边——”一个年轻妇人突然停了手，指着山谷口的方向，声音发颤。
雪娘直起身，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五个身影正从枫溪方向走来，为首的是沙溪部落的沙魁，身后跟着胡坊的胡屠、夏坊的坊苟，还有两个是瀚仙部落的闲散汉子。这几人是明溪出了名的“留男”，却从不肯下地干活，每日里游手好闲，靠着抢夺妇人们的收成过活，是九部里人人避之不及的地痞。
沙魁生得人高马大，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是早年跟人抢地盘时留下的。他晃悠着走到晒谷场边，目光在妇人们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雪娘身上，嘴角勾起一抹邪笑：“雪娘，今年的淮山长得不错啊，看来没了男人，你这日子倒是越过越滋润了。”
雪娘将手里的淮山往竹筐里一放，挡在年轻妇人身前，冷冷道：“沙魁，这是雪峰部落的收成，与你无关，快走开。”
“无关？”沙魁往前走了两步，一脚踩在刚洗净的淮山片上，白生生的淮山瞬间沾满了泥污，“明溪的地，谁都能种；明溪的东西，自然谁都能拿。你们这些女人，没了男人撑腰，还敢跟老子摆架子？”
胡屠在一旁附和，手里的屠刀晃了晃，寒光刺眼：“魁哥说得对，咱们几个留在这里，就是替那些走了的男人‘照顾’你们的。今天这淮山，我们得拿一半，不然——”他眼神扫过旁边的年轻妇人，露出淫邪的光，“不然就让这小娘子跟我们回沙溪，给我们做几天饭。”
妇人们顿时慌了，有人往后退，有人攥紧了手里的锄头，却没人敢真的上前。她们都是常年劳作的妇人，有力气，却从未与人动过刀枪，更何况对方手里有凶器，又都是些不要命的泼皮。
沙魁看着妇人们惊慌的模样，笑得更得意了：“听说‘明溪少妇醉风流’，我看啊，你们就是欠收拾。等老子们把你们拿捏住了，看你们还怎么‘风流’。”他说着，伸手就去抓雪娘的胳膊，“雪娘，你是雪峰的带头人，不如跟了我，以后这雪峰的收成，我保你安稳。”
雪娘猛地往后一躲，顺手抄起身边的锄头，横在身前：“沙魁，你别太过分！男人们虽然不在，但明溪有部落联盟的规矩，你敢动我们，城薇主事不会放过你的！”
“城薇？”沙魁嗤笑一声，“那个女人？不过是个空有头衔的寡妇罢了。她能管得了九部？上次夏阳的腊鸭被我们拿了几串，她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话倒是真的。城薇虽是联盟主事，却手下无兵，每次遇到这些地痞抢夺，只能靠着部落联盟的规矩去理论，可规矩在这些亡命之徒面前，根本一文不值。前两个月，夏阳部落的夏槿晒了几十串腊鸭，被沙魁等人抢了一半，夏槿去找城薇，城薇带着人去找沙魁，却被沙魁等人拿着刀赶了回来，还放言说再管闲事，就烧了城部落的粮仓。
沙魁见雪娘不肯屈服，脸色沉了下来：“给脸不要脸！兄弟们，把淮山都搬上车，谁敢拦着，就给我打！”
身后的几人立刻应和着上前，开始抢夺竹筐里的淮山。妇人们想拦，却被胡坊的胡屠一把推开，一个老妇人没站稳，摔在地上，额头磕出了血。
“住手！”雪娘红了眼，举起锄头就朝沙魁砸去。
沙魁早有防备，侧身躲开，反手一把抓住锄头柄，用力一扯，将雪娘拽到身前，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狞笑道：“性子还挺烈，我喜欢。今天不光要你的淮山，还要你这‘风流’的小娘子，让你尝尝男人的滋味！”
周围的妇人吓得尖叫起来，却没人敢上前。沙魁的手下已经把淮山搬得差不多了，坊苟凑到沙魁身边，嘿嘿笑道：“魁哥，这雪娘长得确实标致，不如咱们把她带回沙溪，让兄弟们好好快活快活。”
“不急。”沙魁摸着雪娘的脸颊，眼神邪佞，“明溪的女人多着呢，盖洋的盖兰、夏阳的夏槿，还有城薇那个小寡妇，一个个都长得水灵。等老子把雪娘收拾服了，再一个个去找她们，让她们都知道，谁才是明溪的主子。”他凑近雪娘的耳边，声音压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说，要是把你们这些‘醉风流’的少妇都聚在一起，让我们兄弟几个轮流快活，是不是很有趣？”
雪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愤怒。她看着沙魁那张丑陋的脸，看着地上受伤的老妇人，看着被抢走的淮山，一股从未有过的恨意从心底涌上来。她猛地抬起头，用尽全力咬住沙魁的手，牙齿深深嵌入肉里。
“啊——”沙魁痛得大叫，一把将雪娘推倒在地，抬脚就朝她的胸口踹去，“臭娘们，还敢咬我！老子今天废了你！”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清脆的女声：“沙魁，你敢动她试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城薇带着十几个妇人快步走来，为首的是盖洋部落的盖兰和夏阳部落的夏槿。城薇手里握着那枚刻着“明溪”二字的玉牌，眼神锐利如刀，身后的妇人们手里都拿着锄头、镰刀，一个个神情肃穆，像是一支整装待发的军队。
沙魁看到城薇，脸上的嚣张收敛了几分，却依旧嘴硬：“城薇，这是我跟雪峰部落的事，与你无关，少多管闲事。”
“明溪九部，同气连枝，任何一部有事，都是整个联盟的事。”城薇走到雪娘身边，将她扶起来，目光扫过沙魁等人，一字一句道，“把淮山还回来，给雪娘和受伤的妇人道歉，否则，今天你们别想离开雪峰部落。”
“道歉？”沙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就凭你们这些女人？城薇，别以为你拿着个破玉牌就能当主事，老子今天还就不还了，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盖兰往前一步，手里的镰刀指向沙魁：“沙魁，别给脸不要脸。我们敬你是明溪的男人，才一再忍让，可你却得寸进尺，抢我们的收成，欺辱我们的姐妹，真当我们明溪的女人好欺负吗？”
盖兰是盖洋部落的带头人，常年种淮山，手臂练得比一般男人还粗，她一开口，身后的盖洋妇人都往前站了站，气势逼人。夏槿也冷声道：“你们抢了我的腊鸭，我没跟你们计较，现在又来欺负雪峰的姐妹，今天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们夏阳的女人也不会放过你们。”
沙魁看着眼前的妇人们，一个个眼神坚定，手里的农具闪着寒光，竟让他有些发怵。可他毕竟是这群地痞的头目，若是认怂，以后在明溪就抬不起头了。他咬了咬牙，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兄弟们，跟她们拼了！一群娘们而已，还能翻天不成？”
话音刚落，胡屠就提着刀朝城薇冲去，嘴里骂道：“小寡妇，看老子今天不收拾你！”
城薇早有准备，侧身躲开，身后的瀚仙部落妇人立刻举起锄头，朝胡屠的后背砸去。胡屠吃痛，踉跄了一下，盖兰趁机冲上前，镰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厉声喝道：“别动！再动我就割了你的喉咙！”
胡屠顿时不敢动了，脸色煞白。沙魁见状，正要上前帮忙，却被夏槿和几个夏阳妇人围住。夏阳的妇人常年做腊鸭，手臂有力，手里的扁担挥得虎虎生风，沙魁一时竟难以脱身。坊苟和另外两个汉子想跑，却被雪峰的妇人拦住，一顿锄头下去，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过片刻功夫，沙魁等人就被制服了。胡屠被盖兰用镰刀架着，沙魁被夏槿等人按在地上，坊苟和另外两个汉子躺在地上哀嚎。
城薇走到沙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沙魁，你抢我明溪妇人的收成，欺辱我明溪的姐妹，还扬言要毁我部落联盟的规矩，你可知罪？”
沙魁被按在地上，脸贴着泥地，却依旧不服气：“城薇，你别得意，男人们迟早会回来的，到时候看你们这些女人还怎么嚣张！”
“男人们回来，只会为我们骄傲。”城薇的声音坚定，“他们在外守护家国，我们在内守护家园，这是明溪的规矩，也是我们的责任。你以为你这样的人，配做明溪的男人吗？”她顿了顿，对身后的妇人们道，“把他们绑起来，带到联盟议事厅，听候发落。”
妇人们立刻上前，用藤蔓将沙魁等人绑得结结实实。雪娘走到城薇身边，看着她，眼里满是感激：“城薇主事，谢谢你。”
城薇摇了摇头，握住雪娘的手：“不用谢，我们是明溪的女人，本该互相扶持。沙魁只是个开始，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人来欺负我们，我们不能再忍让，必须站起来反抗，才能守住我们的家园，守住男人们回来的希望。”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明溪的山谷间，红豆杉的叶子泛着微光，淮山的香气在风里飘荡。被绑着的沙魁等人被妇人们押着，往联盟议事厅走去，他们的脸上满是不甘和恐惧，而妇人们的脸上，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与光芒。
城薇走在最前面，手里的玉牌在夕阳下闪着光。她知道，这只是反抗的开始，以后的路还很长，还会有更多的艰难险阻，但她不怕。因为她身后，站着的是明溪九部的女人，是一群为了守护家园，敢于拿起锄头和镰刀，与恶势力抗争的巾帼英雄。
明溪的风，吹过山谷，像是在吟唱一首属于女人的歌谣，那歌谣里，没有“醉风流”的揣测，只有“敢抗争”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