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完美的……成功作品。”
洛基的声音，像是一根冰冷的、淬了毒的银针，带着优雅的弧度，精准地刺入零的耳膜，然后一路向下，直抵他那颗刚刚因为悲悯而变得温热的心脏。
那点温度，瞬间被冻结，然后碎裂。
完美？
零的脑子嗡嗡作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刚刚才接受了自己“唯一”的身份，刚刚才为那些扭曲的“失败品”们举行了一场无声的葬礼，刚刚才将自己定位成一个背负着上百个灵魂的复仇者。
可现在，这个自称“洛基”的男人，用一种轻描淡写的、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的语气，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一切，砸得粉碎。
他不是唯一。
甚至，可能不是最好的那个。
“你在撒谎。”灰鸦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的声音很稳，像是一块投入风暴中的锚。她背靠着零，枪口稳定地指着洛基，那双在瞄准镜后冷静得不似人类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极致的警惕，“这里所有的记录都指向‘零号’是唯一的成功体。你又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洛基笑了。他的笑声，同样是直接在他们脑中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在听孩童天真呓语般的宽容。
“记录？啊，是的，记录。”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记录，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不是吗？克洛诺斯那个老家伙，在他的官方报告里，当然只会写他‘想要’别人看到的东西。他把我列为了‘已销毁’的早期原型机。因为……他控制不了我。”
洛基的金色的眸子，转向了零，那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将零从里到外剖开分析。
“他发现，纯粹的、不受拘束的进化，是无法被关进笼子的。所以，他才有了你。”洛基的语气里，充满了怜悯，仿佛在看一个可悲的造物，“他害怕了。于是他把自己分裂了，把所有他认为‘软弱’、‘无用’、‘拖后腿’的情感——比如你刚才展现出的，那种可笑的‘同情心’——全都打包起来，扔进了你这个垃圾桶里。他给你装上了一个名为‘人性’的枷锁，一个保险丝。他以为这样，就能创造出一个‘可控’的完美。多么愚蠢，多么……人类的想法。”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狠狠地砸在零的心上。他无法反驳，因为洛基所说的，和他从“普罗米修斯之火”档案中看到的事实，几乎完全吻合。
他是容器。是垃圾桶。
“你刚才……做得真美啊。”洛基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温柔，他甚至夸张地将手放在胸口，做出一个感动的表情，“看着那些发光的小虫子，一个个心满意足地消失。多感人的一幕。你一定觉得自己像个救世主吧？一个……抱着人类道德不放的、可悲的残次品。”
温柔的语气，吐出的是最恶毒的嘲讽。
“你把它们当成‘囚犯’，你为它们感到‘悲伤’。”洛基向前走了一步，他脚下的地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可你有没有想过，零。它们的痛苦，它们的扭曲，恰恰是因为它们体内，还残留着你所珍视的、那点可怜的‘人性’！是人性，让他们无法适应改造带来的变化！是人性，让他们在进化和退化之间反复撕扯，最终变成了那种不伦不类的垃圾！”
“如果它们能像我一样，彻底抛弃掉那些无聊的情感，它们每一个，都能成为一件杰作！”
话音未落，洛基的身体，突然开始变化！
他的身形在瞬间拉长、扭曲，惨白的皮肤上浮现出青紫色的血管，光滑的脸上五官消失，被缝合的疤痕浮现，手臂融合，末端化作两米长的狰狞骨刃……
短短一秒之内，他竟然变成了一个和刚才那个“寂静猎手”一模一样的怪物！
不，不一样！
零的瞳孔缩成了针尖。眼前这个“寂静猎手”，没有丝毫的僵硬和迟滞。它的身体线条流畅而致命，充满了力量感。它那光滑的脸上，虽然没有五官，却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冰冷的、属于捕食者的专注。它微微躬身，摆出了一个完美的起跑姿势，那柄骨刃的锋刃上，寒光流转。
【生物拟态……不，比那更高级。是‘优化复刻’。他读取了c-17的基因信息，然后用自己的细胞，重构了一个……没有缺陷的完美版本。】暴君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带上了一丝……兴趣。
“看到了吗？”洛基的声音从那个怪物的躯体中发出，带着一丝沉闷的回响，“同样的数据，在我这里，就是艺术。而在它们那里，就是悲剧。你告诉我，零，究竟是谁，错了？”
不等零回答，那个“完美版”的寂静猎手，动了！
它的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
没有声音，没有预兆，甚至连空气的流动都没有引起！
灰鸦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她几乎是在对方消失的同一时间，就地一个翻滚，手中的狙击枪朝着身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甩去！
轰！
震耳欲聋的枪声，第一次在这座死城里炸响！巨大的后坐力，让灰鸦的肩膀狠狠一沉。那颗她珍藏已久的、刻着乌鸦印记的特制穿甲弹，旋转着，呼啸着，撕裂了灰蒙蒙的空气！
然而，子弹……打空了。
那颗足以洞穿重型装甲的子弹，只是擦着一道灰色的残影飞过，在远处的建筑上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而那道灰色的身影，已经鬼魅般地出现在了灰鸦的身侧，骨刃高高扬起，带着撕裂一切的寒意，当头劈下！
太快了！快到零的动态视觉，都只能捕捉到一连串模糊的影子！
【左侧，三步！用‘逆十字’格挡！】暴君的指令，如同闪电般在零的脑中炸响。
零的身体，甚至比他的思维更快一步。他猛地向前突进，手中的乌鸦匕首与另一把从战术背心抽出的备用军刀交叉，在千钧一发之际，架住了那柄当头落下的骨刃！
铛——！！！
刺耳的摩擦声，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零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双臂传来，仿佛被一辆全速行驶的磁悬浮列车撞上。他的双脚，在坚硬的地面上犁出了两道深深的沟壑，整个人被硬生生压得半跪在地。双臂的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反应不错。”洛基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又仿佛来自四面八方，“但只有这点程度，可不够哦。”
话音刚落，零面前的“寂静猎手”，突然再次融化，变成了一滩灰色的液体，瞬间包裹住了他的双刀，然后顺着刀身，如同毒蛇般向他的手臂蔓延而来！
与此同时，在零的身后，灰鸦的身边，空气一阵扭曲，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洛基，缓缓浮现。他脸上带着优雅的微笑，手中那柄灰色的刺剑，无声无息地，刺向了灰鸦的后心。
精神欺骗！
他同时攻击两个人，一个用的是实体，一个用的是足以乱真的幻象！但无论是谁，只要中招，都是致命的！
“灰鸦！”零目眦欲裂。他想要挣脱，但那滩液体金属却如同拥有生命般，死死地缠住了他，并且开始分泌出一种强腐蚀性的酸液，他的匕首表面，已经开始冒出青烟。
灰鸦听到了零的警告，但她根本无法判断，哪一个才是真的！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一个冰冷的、带着绝对蔑视的声音，在零的脑海最深处响起。
【无聊的戏法。】
下一秒，零感觉自己的双眼一阵刺痛。眼前的世界，瞬间变了。
不再是灰蒙蒙的街道，而是一个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黑绿色的数字空间。所有物体的轮廓，都被清晰的线条勾勒出来。而洛基的攻击，在他眼中，也变得一清二楚。
那个攻击灰鸦的洛基，身体是由稀薄的数据构成的，是一个纯粹的、没有任何质量的幻影。
而缠绕着他的这滩液体，才是本体！
暴君，在危急关头，强行接管了他的视觉系统！
【别被他的表象迷惑。他的核心，只有一个。】
“我知道了！”
零怒吼一声，不再试图挣脱。他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松开了手中的双刀，任由那滩液体金属将兵器吞噬，然后，他张开双臂，主动迎了上去，将那滩冰冷的、滑腻的液体，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你干什么？！”灰鸦惊呼。
“疯了？”洛基的声音里，也第一次出现了一丝错愕。
“抓住你了！”零的双臂，如同铁箍一般，死死地禁锢住那团不断蠕动变形的液态物质。一股股强烈的腐蚀剧痛，从他的手臂和胸口传来，作战服瞬间就被蚀穿，皮肤发出了“滋滋”的灼烧声。但他不管不顾，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其锁死。
那滩液体剧烈地挣扎起来，试图重新化作固态的兵刃，从内部刺穿他。但零的身体，在母体能量的改造下，强度早已远超常人。一时间，它竟无法挣脱！
“灰鸦！就是现在！”零用尽全力嘶吼道，灼烧的剧痛让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灰鸦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随即被绝对的信任所取代。她没有去管那个还在接近自己的幻影，而是猛地转身，手中的狙击枪，对准了被零死死抱住的那团……液体！
没有瞄准，没有犹豫！
这是一种超越了战友默契的、将生命完全托付给对方的信任！
轰！！！
枪声再次炸响。
那颗旋转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弹道，精准地、狠狠地，轰进了那团液体的正中心！
“呜啊——！”
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通过空气，真实地传播开来。那个攻击灰鸦的幻影，瞬间破碎，化作了无数纷乱的数据流。
被零抱住的那团液体，也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湖面，剧烈地沸腾、翻滚起来。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从内部爆发，将零狠狠地掀飞了出去。
零在空中翻滚了几圈，重重地摔在地上，胸口和手臂上一片血肉模糊，散发着蛋白质烧焦的臭味。但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立刻翻身爬起，死死地盯着前方。
那滩液体，在地上痛苦地蠕动了片刻，最终，缓缓地重新汇聚，变成了洛基的模样。
此刻的他，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优雅。他半跪在地上，一手捂着自己的腹部，惨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痛苦的表情。在他的小腹处，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正在缓缓地、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但那愈合的速度，明显比之前慢了很多。
灰鸦的那一枪，重创了他。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洛基喘着粗气，他抬起头，金色的眸子里，不再是玩味，而是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杀意，“竟然能伤到我的‘核心’。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们这对‘残次品’之间的羁绊了。”
他缓缓站起身，腹部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
“本来，我还想陪你们多玩一会儿。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洛基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金色的眼睛里，燃烧着贪婪的火焰。
“你的身体，真是个宝藏啊，零。既有克洛诺斯那个老家伙的原始基因烙印，又被‘盖亚之心’的生命源能冲刷过，还承载着那份被他抛弃的、却又无比坚韧的‘人性’……这三种力量，完美地交织在了一起。”
他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整个世界。
“我决定了。我不杀你了。”
“我要……吃了你。”
“我会把你，连同你脑子里那个傲慢的‘暴君’，一起吞噬。我会把你们的基因，你们的记忆，你们的力量，你们的‘人性’，全都变成我的养料。”
“然后，由我，来成为那个唯一的、真正的、超越了神明的……”
“——最终形态！”
狂热的宣言，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随着他的话语，他身后的空间，开始扭曲。无数灰色的、如同触手般的物质，从他背后涌出，交织，缠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不断变化的、由噩梦构成的王座。
一场单纯的遭遇战，在这一刻，彻底演变成了一场关乎进化、关乎理念、关乎生存权的……最终决战。
零捂着胸口的伤，缓缓站直了身体。剧痛，让他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看着眼前那个状若疯魔的“同类”，看着这条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通往深渊的进化岔路，心中再也没有了迷茫。
【把身体交给我。】暴君的声音，冷静地响起，【以你现在的状态，赢不了。你需要我。】
零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那把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乌鸦匕首，再次紧紧握在了手中。
然后，他动了。没有借助暴君的力量，没有依赖母体的源能，只是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为了守护身后同伴而战的“零”，主动地、悍然地，向着那个自称为神的怪物，发起了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