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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扇巨大的金属闸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哐当”一声沉闷巨响时,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隔绝在外。那震动顺着地面传到零的脚底,让他有种错觉,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那头名为“腐皮犬”的怪物,那穿透血肉的触感,那脑海中冰冷的低语,都只是一场被关在门外的噩梦。

但噩梦,总会留下痕迹。

庇护所内昏黄的灯光重新笼罩下来,驱散了废土惨白的日光,却带来了另一种更加粘稠的压抑。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几十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这支归来的狩猎队身上。不,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零的身上。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上前慰问。空气里只有沉默,一种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心悸的沉默。人们的眼神复杂难明,有好奇,有惊疑,但更多的是一种原始的、对未知事物的警惕与排斥。

铁锤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吹嘘战果,只是将从腐皮犬尸体上剥离下来的两根完好的骨爪和那个散发着恶臭的腺体扔在地上,对着人群低吼了一句:“今天的收获。阿芳受伤了,带她去陈伯那儿。”

人群这才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几名妇女立刻围了上去,扶住脸色苍白的阿芳。当她们看到阿芳肩膀上被鲜血浸透的绷带时,倒吸凉气的声音清晰可闻。而当她们的目光,越过阿芳的肩膀,看到那个手握钢管,浑身沾满黑血,眼神空洞地站在队伍末尾的零时,那吸气声就变成了恐惧的窃窃私语。

“是他……那个新来的……” “阿芳姐受伤了,他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你看他那身血……天呐,他杀了畸变体?” “怎么可能?一个新人……”

这些声音不大,却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零的耳膜上。他握着钢管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事实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还残留着战斗后的余韵,一种轻微的、令人作呕的兴奋感,而他的灵魂,却像个局外人一样冷得发抖。

瘦猴和耗子默默地将战利品拾起,快步走向庇护所的物资管理处,全程低着头,刻意与零保持着距离。那种疏远,像一道无形的墙。

只有铁锤,他走到零的面前,那道刀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狰狞。他盯着零看了足足有十秒,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警告,最后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跟我来,老大要见你。”

“老大”,就是这个名为“摇篮”的庇护所的绝对统治者,獠牙。

獠牙的“办公室”,是庇护所最深处一个相对宽敞的岩洞,或许曾经是某个地下设施的储藏室。里面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张用厚重金属板焊接成的桌子,和一把看起来像是从某辆卡车上拆下来的驾驶座。獠牙就坐在这把简陋的“王座”上,擦拭着一把造型夸张的砍刀。那把刀的刀背上焊着一排粗大的锯齿,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更像一件刑具。

他看起来并不强壮,甚至有些精瘦,但身上那股气息,却像一头蛰伏的孤狼,危险而内敛。听到脚步声,他没有抬头,只是用一块油布,慢条斯理地擦过刀锋,发出“沙沙”的轻响。

“说。”一个字,冰冷,干脆。

铁锤上前一步,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他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隐瞒,只是客观地陈述了零如何在最后关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一击毙命了那头3级的腐皮犬。

当听到“一击毙命”四个字时,獠牙擦拭砍刀的动作,终于停顿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铁锤,落在了零的身上。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没有丝毫温度,像两块被冰封了千年的黑色岩石。被他盯着,零感觉自己的血液流速都变慢了。

“你做的?”獠牙问,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涩地点了点头。

獠牙将砍刀“哐”地一声插在桌面上,站起身,缓步走到零的面前。他比零矮了半个头,但那股压迫感却让零几乎无法呼吸。他伸出手,捏住零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然后仔细地审视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告诉我,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不记得了。”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不记得了?”獠牙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废土上,能有你这种身手的,要么是军队里的精英,要么是某个大势力的‘清除者’。这两种人,可都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荒郊野外,还被打晕了扔在那儿。”

他松开手,用手指点了点零的心脏位置:“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在乎你对‘摇篮’有没有用,以及……会不会成为一个威胁。”

他转身走回桌边,从一个铁盒子里拿出两块黑色的营养棒,扔给了零。“这是你应得的。在这里,贡献决定待遇。”然后,他的话锋猛然一转,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但是,我警告你,收起你那些我看不懂的把戏。在‘摇篮’,我就是规矩。任何试图挑战规矩,或者可能破坏规矩的不稳定因素……”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用拇指轻轻弹了一下刀身。嗡——,刀锋发出的颤音,在狭小的岩洞里回荡,也像是在零的神经上弹奏。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零默默地捡起那两块营养棒,什么也没说,退出了岩洞。他知道,自己那致命的一击,换来的不是信任和接纳,而是更深的猜忌。在这个脆弱的幸存者团体里,强大,有时候比弱小更可怕。

*“愚蠢的表演。”* 脑海里,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以为展示价值就能换来同类的认可?错了。你只是让他们看到了你獠牙的锋利,现在,他们每个人都在盘算着,是该利用你,还是该趁早拔掉你的牙。”*

零没有理会它,只是攥紧了手里的营养棒,快步走回自己那个潮湿的角落。

裂痕,一旦出现,只会不断扩大。

晚餐时间,当零拿着自己的那份营养糊和獠牙奖励的营养棒,走到人群中时,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无形的墙。原本坐在一起低声交谈的人们,看到他过来,立刻噤声,默默地挪动身体,给他让出了一大片空地。他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像一只闯入了羊群的狼。

没有人跟他说话,只有窃窃私语和躲闪的目光。他甚至看到,那个第一天被抢走面包干的男孩,在母亲的拉扯下,仓皇地躲到了另一边,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他救了阿芳,为整个庇护所带回了食物。可到头来,他却成了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瘟疫。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拼命想要守护的人性。”* 那个声音在他脑中低语,像个循循善诱的魔鬼。*“脆弱、善妒、愚昧。他们崇拜强者,却又恐惧强者。他们渴望英雄,却又时刻准备着将英雄推上火刑架。放弃吧,零。融入他们,只会让你变得和他们一样平庸而可悲。”*

零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营养棒,坚硬的口感硌得他牙床生疼。他用咀嚼的动作,来压抑内心的烦躁和那个声音的蛊惑。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面前昏黄的灯光。零抬起头,看到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瞪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仇恨。

“怪物!”男人开口了,声音嘶哑,充满了怨毒,“你这个怪物!”

零认得他。他是“钉子”,那个为了救自己而死的狩猎队员的亲弟弟。

“我哥就是为了救你这种怪物死的!”钉子越说越激动,他一把揪住零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你为什么不去死!啊?你凭什么活下来,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在这里啃东西!”

周围的人群一阵骚动,但没有人上来劝阻,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快意。对他们来说,零这个“外来者”所引发的冲突,成了这个压抑世界里难得的“娱乐”。

“我……”零被他拎着,双脚几乎离地,呼吸困难。他想说点什么,但任何语言在对方那巨大的悲痛和愤怒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反击。”* 脑海中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他的左侧肋骨是弱点,一拳就能让他闭嘴。或者,扭断他的手腕,让他知道什么是敬畏。软弱,只会招来更多的鬣狗。”*

零的肌肉瞬间绷紧了。一种冰冷的、嗜血的冲动,从脊椎深处窜了上来。他甚至能清晰地在脑海中预演出十几种让对方瞬间失去战斗力的方法。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危险。

“够了!钉子,你发什么疯!”

一声清喝传来。换好了干净衣服,肩膀上缠着厚厚绷带的阿芳分开人群,走了过来。她一把抓住钉子的手腕,用力向外一掰。

“放开他!”阿芳的力气很大,钉子吃痛之下,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零踉跄着退后两步,靠在冰冷的墙上,剧烈地咳嗽着。刚才那一瞬间的杀意,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后怕。

“阿芳姐,你护着他干什么!”钉子不甘地吼道,“他是个怪物!你没看到他杀那只腐皮犬的样子吗?他根本就不是人!”

“我只知道,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阿芳挡在零的身前,环视着周围那些冷漠的看客,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我哥和钉子的哥哥,是为了给庇护所带回一个‘战力’才牺牲的!不是为了让你们在这里审判一个救了我性命的功臣!”

她的话,让许多人羞愧地低下了头。钉子还想说什么,但对上阿芳那双冒火的眼睛,最终还是恨恨地啐了一口,转身挤出人群走了。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了。但零知道,那道裂痕,已经被撕得更大了。

阿芳转过身,看着狼狈的零,叹了口气。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块风干的肉干,塞到零的手里。那肉干很硬,但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别听他们的。”她低声说,“在这个鬼地方,活下来的人,没几个是干净的。你……做得很好。”

说完,她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零看着她走回人群,看到她原本的朋友们,都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因为维护他,她也被孤立了。

零低下头,看着手心里的那块肉干。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收到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不含任何杂质的善意。它很小,很轻,却又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没有吃掉它,而是小心翼翼地收进了口袋。

*“廉价的感动。”* 脑中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一块毫无价值的蛋白质,就让你动摇了?零,你正在被这些人性中最无聊的部分所腐蚀。”*

这一次,零在心里,第一次做出了回应。

“闭嘴。”

夜深了,庇护所里大部分人都进入了浅眠。疲惫的鼾声和偶尔的梦呓交织在一起。零却毫无睡意,他靠在墙角,反复擦拭着那根磨尖的钢管。冰冷的触感,能让他的头脑保持清醒。

他必须变强。但他变强的目的,不是为了成为那个声音所期望的“暴君”,而是为了守护……守护那块肉干所代表的,某种珍贵的东西。

就在这时——

“嘎……吱……砰!”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和撞击声,从庇护所的动力室方向传来。紧接着,维持着整个庇护所照明和通风系统的发电机,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哀鸣,然后……戛然而止。

所有的罐头灯,瞬间熄灭。

整个“摇篮”,陡然陷入了一片死寂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恐慌,如同病毒,在黑暗中瞬间引爆。

“怎么回事!” “停电了!” “天呐!备用电源呢!”

尖叫声,哭喊声,脚步的碰撞声,乱成一团。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恐惧。零猛地站起身,握紧了钢管,将后背紧紧贴住墙壁。他听到陈伯和獠牙在大声地呵斥,试图维持秩序,但收效甚微。

过了不知多久,几道手电筒的光柱亮了起来,勉强驱散了一点黑暗。獠牙和铁锤等人冲向了动力室。

十几分钟后,獠牙阴沉着脸走了回来,他站在人群中央,用手电筒的光扫过每一张惊恐的脸。

“水泵过载,烧了主轴承。”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像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水循环系统,停了。”

庇护所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没有水,他们连三天都撑不过去。

那道看不见的裂痕,在这一刻,仿佛扩大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要将这小小的“摇篮”里所有的人,都吞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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