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二年十一月十二日辰时，京师紫禁城文华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崇祯帝朱由检身着明黄色龙袍，端坐于御座之上，眉头紧锁，手中攥着一份来自蓟州的急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御案两侧，内阁首辅周延儒、次辅温体仁，兵部尚书王在晋，户部尚书毕自严，以及御史毛羽健、梁廷栋等大臣依次站立，皆垂首敛目，不敢直视圣颜。
“遵化丢了！永平丢了！顺义、丰润被劫掠！”崇祯帝猛地将急报摔在御案上，龙颜大怒，声音震得殿内梁柱仿佛都在颤抖，“五万清军绕道蒙古，从龙井关、大安口入关，如入无人之境！袁崇焕身为蓟辽督师，手握尚方宝剑，节制辽东、蓟州军务，却让清军在我大明腹地劫掠月余，死伤军民逾万，他这督师是怎么当的？”
兵部尚书王在晋连忙出列，躬身奏道：“陛下息怒！袁崇焕此前上疏称‘清军势大，需坚守蓟州，待京师援军抵达后再行反击’，可京营三大营抵达通州后，他却按兵不动，任由清军劫掠，确实有负圣恩。”
“按兵不动？”崇祯帝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众臣，“朕看他是故意放水！毛羽健，你是都察院御史，弹劾奏章你先来说！”
御史毛羽健上前一步，手持弹劾疏，高声道：“陛下，臣弹劾蓟辽督师袁崇焕三大罪状！其一，调度失当——清军绕道蒙古，袁崇焕事先毫无察觉，致龙井关、大安口防务空虚，被清军轻易攻破；其二，援救不力——遵化守将王元雅多次求援，袁崇焕仅派祖大寿率三千兵力驰援，且行军迟缓，致遵化陷落，王元雅殉国；其三，纵容劫掠——清军攻永平、顺义、丰润时，袁崇焕坐拥两万兵力却按兵不动，坐视百姓遭难，疑似与清军私通！臣恳请陛下将袁崇焕革职查办，押解回京，以正国法！”
紧随其后，御史梁廷栋也出列附和：“陛下，毛御史所言极是！臣补充弹劾——袁崇焕在蓟州与清军对峙时，曾派亲信潜入清军大营，似有密谈；且清军撤军时，他未率军追击，仅象征性派出少量兵力，美其名曰‘避免伤亡’，实则是放清军安全撤离！此等行为，若不严惩，恐难服众！”
内阁首辅周延儒眉头微蹙，上前道：“陛下，袁崇焕虽有过，但他镇守辽东多年，对清军习性颇为了解，且关宁铁骑多为其亲信掌控，若贸然革职，恐辽东防务动荡。不如先召袁崇焕回京，令其当面解释，再做处置？”
次辅温体仁却冷声道：“周大人此言差矣！袁崇焕罪证确凿，若召其回京，恐他畏罪潜逃，或煽动将士哗变！臣以为，当即刻派锦衣卫前往蓟州，将其押解回京，再派新督师接管辽东防务。”
众臣争论不休，崇祯帝揉了揉眉心，沉声道：“传朕旨意，令袁崇焕即刻从蓟州回京请罪，不得延误！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你派得力人手前往蓟州，监视袁崇焕动向，若他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臣遵令！”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躬身领命，转身快步退出大殿。
同日午时，蓟州督师府内，袁崇焕正与祖大寿、何可纲商议加固蓟州防务事宜。一名亲兵匆匆闯入，递上一份明黄色的圣旨，声音带着慌张：“督师，陛下令您即刻回京请罪！锦衣卫已在城外等候，似有押解之意！”
袁崇焕接过圣旨，快速浏览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祖大寿急道：“督师，陛下这是要治您的罪！您不能回京，回京恐有不测！不如我们率关宁铁骑退守宁远，再向陛下上疏辩解！”
“不可！”袁崇焕摇头，语气沉重，“若抗旨不遵，便是谋逆之罪，不仅我自身难保，还会连累将士与家人。再说，我对辽东防务了如指掌，陛下暂时不会杀我，定是想让我当面解释。何可纲，你暂代蓟州防务，坚守城池；祖大寿，你率关宁铁骑返回山海关，加强防御，防止清军再次入关。”
“督师……”祖大寿还想劝阻，却被袁崇焕挥手打断：“不必多言，这是命令！谢尚政，你随我一同回京，作为见证，为我辩解。”
“属下遵令！”谢尚政（袁崇焕亲信参将）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未时，袁崇焕身着便服，仅带谢尚政及两名亲兵，随锦衣卫离开蓟州，向京师进发。途中，谢尚政低声道：“督师，陛下此次召您回京，恐是听信了御史的弹劾，您需早做准备。若陛下问起清军入关之事，您可强调‘清军势大，兵力悬殊，坚守待援是无奈之举’，再拿出击退清军的战报，或许能减轻罪责。”
袁崇焕点头：“我明白。只是王元雅的奏折恐已落入陛下手中，那上面提及我援军不力，这是最大的隐患。你暗中联络司礼监太监曹化淳，他曾受我恩惠，或许能在陛下耳边为我进言。”
“属下明白！”谢尚政躬身领命，悄悄摸出腰间的令牌，示意亲兵快马前往京师，联络曹化淳。
十一月十三日辰时，袁崇焕抵达京师，直接被带入文华殿面圣。此时，崇祯帝正与周延儒、温体仁、王在晋议事，见袁崇焕进来，目光如刀，冷冷道：“袁崇焕，你可知罪？”
袁崇焕双膝跪地，恭敬道：“臣知罪。臣未能阻止清军入关，致遵化、永平陷落，百姓遭难，愿接受陛下惩处。但臣并非故意放水，实是清军势大，五万大军绕道蒙古，我蓟州仅有两万兵力，且多为新兵，需坚守待援，不敢贸然出击。”
“坚守待援？”崇祯帝冷笑，令太监将王元雅的奏折扔到袁崇焕面前，“王元雅多次求援，你仅派三千兵力，还行军迟缓，这叫坚守待援？京营总兵满桂奏报，你在蓟州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清军劫掠顺义、丰润，这也是坚守待援？”
袁崇焕捡起奏折，快速浏览后，辩解道：“陛下，臣派三千兵力驰援，是因山海关防务空虚，需留兵防守，防止清军回攻；祖大寿行军迟缓，是因途中遭遇清军伏击，非故意拖延。至于按兵不动，是因臣知晓清军目标是劫掠，待其粮尽自会撤军，若贸然出击，恐中清军埋伏，徒增伤亡——臣已重创清军殿后部队，缴获兵器两千余件，迫其仓皇撤军，这是战报，请陛下过目。”
说罢，袁崇焕从袖中取出战报，递给太监，由其呈给崇祯帝。崇祯帝展开战报，快速浏览后，却并未消气：“重创清军？不过是斩杀两千余人，缴获些破铜烂铁！清军劫掠的粮米八万石、白银十五万两，你为何不追回？你敢说，你与清军没有私通？”
“陛下明鉴！”袁崇焕连忙叩首，“臣对大明忠心耿耿，若有私通之举，愿遭天打雷劈！清军撤军时，臣曾率军追击，却在落马坡遭遇伏击，伤亡三千余人，实在无力再追——此事谢尚政可作证！”
谢尚政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督师所言非虚。落马坡伏击战，臣全程参与，清军设伏已久，我军确实伤亡惨重，并非督师故意不追。”
温体仁却道：“陛下，谢尚政是袁崇焕亲信，其证词不可轻信！袁崇焕身为督师，手握重兵，却让清军在腹地劫掠月余，无论如何，罪责难脱！”
崇祯帝沉吟片刻，对袁崇焕道：“你且退下，在午门外候旨。朕与众臣商议后，再定你的罪责。”
“臣遵令！”袁崇焕躬身退下，心中忐忑不安——他知道，崇祯帝猜忌心极重，此次若不能找到转机，恐难逃革职之罪。
同日未时，午门外的朝房内，袁崇焕正焦躁地踱步。谢尚政匆匆赶来，低声道：“督师，曹化淳已联络上。他说陛下虽震怒，但也知晓辽东防务离不开您，可御史弹劾甚急，需您‘有所表示’，方能为您求情。”
“有所表示？”袁崇焕皱眉，“他想要什么？”
“白银五万两，绸缎千匹。”谢尚政道，“曹化淳说，陛下近来因军饷不足，颇为烦恼，若您能上缴这笔财物，充作内库，再请求戴罪立功，陛下或许会网开一面。”
“五万两？”袁崇焕倒吸一口凉气——他虽为官多年，却也无如此多的私产。谢尚政道：“督师放心，属下已联络蓟州、山海关的商绅，他们愿借银三万两；您再变卖部分家产，凑齐五万两不成问题。绸缎千匹，属下可从督师府的库房中调取。”
袁崇焕咬牙道：“好！就按你说的办！你即刻前往蓟州、山海关，凑齐银两；我在此等候消息，若陛下下旨严惩，你再通过曹化淳进言。”
“属下遵令！”谢尚政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十一月十四日辰时，谢尚政凑齐五万两白银、千匹绸缎，通过户部上缴内库。曹化淳在崇祯帝面前进言：“陛下，袁崇焕虽有过，但辽东防务确实离不开他。如今关宁铁骑仅听其调遣，若将其革职，新督师难以服众，恐辽东防务动荡。不如令其纳银赎罪，戴罪立功，限期复遵化、永平，若再无功，再严惩不迟。”
崇祯帝沉吟良久——他深知辽东暂无合适替代人选，且清军刚撤军，若辽东防务动荡，清军极有可能再次入关。他对曹化淳道：“你说得有道理。但袁崇焕需受些惩处，以儆效尤。传朕旨意——”
太监展开圣旨，高声宣读：
“蓟辽督师袁崇焕，调度失当，援救不力，致清军入关劫掠，罪当革职。然念其镇守辽东多年，熟悉防务，且辽东暂无替代人选，特免其革职，革去太子太保衔，罚俸一年，纳银五万两、绸缎千匹赎罪；仍任蓟辽督师，限期半年内收复遵化、永平，若逾期未复，或再有误事，定斩不赦！”
袁崇焕在午门外接旨，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却也生出一丝悲凉——他虽暂脱罪责，却已彻底失去崇祯帝的信任，半年期限，如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同日午时，袁崇焕离开紫禁城，返回蓟州。途中，祖大寿派来的亲兵送来消息：“督师，多尔衮已率清军返回盛京，皇太极对其大加封赏，且蒙古八旗已正式归附清军，清军恐在春季再次袭明。”
袁崇焕闻言，脸色愈发沉重。谢尚政道：“督师，如今您虽暂脱罪责，但半年内收复遵化、永平并非易事。我们需尽快整顿军备，请求朝廷调拨粮饷与兵力，否则恐难完成任务。”
“朝廷调拨？”袁崇焕苦笑，“崇祯帝对我已生猜忌，若我再请求粮饷，他定会认为我私吞军饷。只能靠我们自己——你即刻前往皮岛，联络毛承禄，令其加强水师袭扰，牵制清军；我返回蓟州后，整顿降兵，补充兵力，再与祖大寿商议收复遵化、永平的计划。”
“属下遵令！”谢尚政躬身领命。
此时，盛京睿亲王府内，多尔衮正与范文程、刚林、多铎商议辽东局势。图赖（正白旗梅勒额真）匆匆走进来，禀报：“王爷，明军哨探传来消息，袁崇焕被崇祯帝革去太子太保衔，罚俸一年，纳银五万两赎罪，仍任蓟辽督师，限期半年收复遵化、永平。”
多铎笑道：“十四哥，袁崇焕这是花钱买命啊！崇祯帝对他已不信任，半年内他根本无法收复遵化、永平，到时候定被崇祯帝治罪，我们正好趁机再次袭明！”
多尔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袁崇焕失势，辽东防务必乱。范文程，你即刻起草奏报，向陛下奏请‘春季再次袭明，目标宁远、锦州，切断辽东与京师联系’；刚林，你派人联络皮岛的毛承禄，令其暗中配合，若袁崇焕整顿军备，便从海上袭扰宁远，牵制其兵力。”
“属下遵令！”范文程、刚林躬身领命。
范文程补充道：“王爷，袁崇焕虽失势，但祖大寿仍率关宁铁骑驻守山海关，战力不容小觑。我们需提前侦查山海关防务，联合蒙古八旗，制定详细的突袭计划，确保一击必中。”
“没错。”多尔衮道，“奥巴、额哲等蒙古贵族已承诺出兵，待春季蒙古草原解冻，我们便率大军出发。多铎，你率镶白旗提前清理蒙古草原至宁远的路线，确保行军隐秘；岳托侄儿，你率两红旗驻守遵化周边，监视明军动向，若袁崇焕试图收复遵化，便从侧翼突袭。”
“遵令！”多铎、岳托（通过信使传达）躬身领命。
此时，阿巴亥太妃派来的亲信送来密信：“皇太极已收到你请求春季袭明的奏报，虽未明确同意，却令济尔哈朗率镶蓝旗前往蒙古草原集结，似有随行监督之意。庄妃建议皇太极‘令多尔衮袭明时，派希福为监军，牵制其部署’，需多加提防。”
多尔衮看完密信，对刚林道：“回复额娘，说我已知晓皇太极的意图，济尔哈朗与希福随行不足为惧——蒙古八旗听我调度，镶蓝旗难以干预；且我已安排图赖、吴拜率精骑监视济尔哈朗的动向，若他有异动，便以‘军情紧急’为由，限制其行动。”
“属下遵令！”刚林躬身领命。
十一月十五日辰时，袁崇焕返回蓟州。祖大寿、何可纲率部出城迎接，祖大寿道：“督师，陛下虽免您革职，但半年期限太紧，遵化、永平驻守的清军虽已撤回，却留下少量兵力驻守，且蒙古八旗对我们虎视眈眈，收复两地恐难实现。”
袁崇焕点头：“我知道。但我们已无退路，只能全力以赴。何可纲，你率部整顿蓟州防务，加固城墙，准备滚木礌石；祖大寿，你率关宁铁骑返回山海关，加强防御，同时侦查清军动向；谢尚政，你前往皮岛联络毛承禄，令其水师袭扰清军粮道。”
“末将遵令！”三人躬身领命，转身各自部署。
袁崇焕站在蓟州城墙上，望着远处的蒙古草原方向，心中暗忖——多尔衮定会趁机再次袭明，而崇祯帝的猜忌与半年期限，让他陷入了两难境地。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无论如何，我都要守住辽东，若不能复城，便以死谢罪！”
谢尚政此时走来，低声道：“督师，曹化淳派人传来消息，崇祯帝已派锦衣卫暗中监视您的动向，您需谨慎行事，不可再给御史弹劾的借口。”
袁崇焕点头：“我明白。你告诉曹化淳，若有清军袭明的消息，及时向我通报，我定会守住辽东，不负他的举荐之恩。”
“属下遵令！”谢尚政躬身领命。
城墙上的风带着寒意，袁崇焕望着远方，心中清楚——一场新的风暴，已在辽东的土地上悄然酝酿。而他，正站在风暴的中心，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