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染静静地看着，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这年头所谓错与对，好与坏，有时候只是在人的一念之间，没法深究。
终于，人群逼近，她也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那些人，一个个身形佝偻，或低垂着头，或木然地直视前方，每个人的神情都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屈辱。
雨水顺着他们的衣衫滴落，泥泞裹挟着他们的鞋袜，仿佛将他们彻底吞没在这场狂热的风暴之中。
楚墨染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群狼狈不堪的身影，眉头不自觉地微皱。
随着队伍的逼近，她的视线不自觉定格在一个高大的身影上。
他比周围的人都要高，挺拔的身形即便在这般屈辱的境地下，仍然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凌然气度。
他低着头，微微垂下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雨水从他凌乱的黑发上滑落，沾湿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头发被雨打得有些凌乱，几缕碎发落在额前，遮住了半边眉眼。
他身上的气度与旁人不同，不是桀骜，不是不甘，而是一种沉静至极的孤寂，一种无法言喻的……违和感。
对，是违和！
他与这一切格格不入，仿佛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他就像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楚墨染怔怔地看着，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句诗：本是一块无瑕玉，误入世俗尘网中。
“长得俊吧？”
一个声音在耳边突兀地响起，带着些意味深长，把她从怔然中拉回现实。
她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盯着那人看了太久，脸上不由得一热，忙收回目光，有些尴尬地辩解：“嫂子，我不是……”
“没事，你不用解释，嫂子理解！”孙秀英一副“我都懂”的表情，笑得一脸了然。
“嫂子，你误会了……”楚墨染想要解释几句。
“哎，这都正常，你这年纪的小姑娘，瞧见这么俊的小伙子，多看几眼也没啥。自从这小伙子到了这，村里哪个大姑娘小媳妇不眼馋啊？”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可看看就得了，没有一个人敢往上凑，大家伙都知道，牛棚那里的人碰不得！搞不好就会惹祸上身。”
她话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最后还特意看了楚墨染一眼，眼神里藏着提醒的意味。
楚墨染听出了她的话外音，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张了张嘴，想再解释两句，孙秀英已经扯着石头的衣领，把石头拽回了屋里。
院门外的口号声渐渐远去，最终消散在雨里。
几个人回到堂屋，脱下滴水的雨衣，各自拾起手边的事儿，继续忙活起来。
楚墨染双手撑着毛线，想起刚刚那些人，随意问道：“嫂子，这些人经常来村里吗？”
孙秀英叹了口气，一边缠着毛线球，一边说道：“一年得折腾个几次，年年都这样，没个消停。”
她摇了摇头，神色复杂，似是有些不忍，语气压低了几分：“牛棚里那些人啊，折腾来折腾去，如今也没剩几个了。”
楚墨染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落在手中的毛线团上，眼神晦暗不明。
村里的人，其实并不清楚那些人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甚至连他们过去是什么身份，也说不清楚。
楚墨染垂下眼，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原主的未婚夫。
他们一家人，也被下放到了红旗公社。
原主当初便是为了那位心心念念的未婚夫，才执意来到这里下乡的。
可她终究不是原主，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没有半点兴趣。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没有想要去找他们的打算。
可如今看来，他们的日子，恐怕比她想象中的更加难熬。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摸着胸前那枚温润的白玉戒指。
这枚戒指，是原主未婚夫的母亲送给原主的礼物——却也是她如今的“金手指”。
她承了原主的身子，替原主来到这里。
如果有机会，她倒是愿意帮他们一把。
更何况，这也算是完成原主未尽的心愿。
原主这一生，被家人冷漠对待，被朋友压榨利用，活得自卑怯懦，短暂而卑微。
她所求不多，哪怕是微末的善意，都足以成为她心中的光。
而未婚夫的母亲，便是那屈指可数的光之一。
当初，原主的母亲带她去未婚夫家里，未婚夫的母亲虽未明确表态，却待她温和亲切，临别时，还特意包了一个见面礼的红包和这枚白玉戒指。
那或许是原主人生中，难得的一次被温柔以待的经历。
所以，她才会在只远远看了一眼未婚夫的侧脸后，便沉溺于那场自以为是的情愫之中。
得知他被下放后，依旧不肯放手，甘愿随之而来。
她想，一部分原因也是未婚夫的母亲满足了原主对一个母亲所有的幻想。
只可惜，她终究未能等来一个圆满的结局。
楚墨染收回思绪，指腹摩挲着戒指，眸色微深。
这事急不得，毕竟他们的身份极其敏感，稍有不慎，搞不好自己也会被拖下水。
通过原主之前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只知道，原主未婚夫一家是下放到红旗公社，具体在哪个大队不确定。
楚墨染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也不能随便跟人打探下放人员的事情，只能自己慢慢找。
等找到他们，再看看他们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也算是她这个得了便宜的外来者，对他们力所能及的回报。
只是不知道，快两年过去了，他们还活着么......
缠完毛线球，孙秀英将它们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个纸盒子里收好。
随后起身往外走，来到土灶前。
灶膛里还残存着些许火星，映得灰烬发红。
她挽起袖子，拿起烧火棍，在热乎乎的灰堆里翻找着，刨出了几块外皮焦黑的红薯。
刚出灶坑的红薯滚烫，她伸出食指按了按，触感绵软，确定里面已经熟透。
随即拿起烧火棍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又在灶坑旁随手捡了几片晒干的玉米皮，熟练地包住红薯，提着进了屋。
一进门，她就先递给楚墨染一块，笑着道：“墨染，吃红薯，刚烤好的，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