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的奏章与咸阳的密报,如同两道无声的惊雷,在秦帝国的心脏地带炸开,激起了截然不同的涟漪。
嬴政放下手中沉重的简牍,那是蒙恬从北疆发来的军报,字里行间透着肃杀与胡骑的凶悍。他揉了揉眉心,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爬上眼角。北疆战事胶着,胡虏的韧性远超预期,“亡秦者胡”四个字如同魔咒,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侍立的老宦官无声地呈上另一份奏简——来自渭南,公子欣。
嬴政的目光落在封泥上,是渭南县令的铜印。他眼神微动,想起了那个在暖阁中涕泪横流、自请外放的“粗鄙”儿子。带着一丝审视,他展开竹简。
奏章内容工整刻板,一如公子欣在兰台抄书的风格:父皇万安,儿臣拜上;自儿臣上任以来流民安置:登记造册若干,授田安置若干,开粥棚济民。
剿匪靖安:黑风岭悍匪“一阵风”伏诛,余孽清剿中,县卒(奏中未提“靖安营”)整训得力。
田亩清查:依秦法推行,查出隐田若干顷,新增纳税户若干,阻力“小有波折,已依法处置”。
农具改良:“曲辕犁”试用,“颇省牛力,老农称善”,正督造推广。通篇充斥“仰赖父皇天威”、“谨遵父皇教诲”、“秦法森严”、“不敢有负圣恩”等字眼,情真意切。最后恳请赐予治理郡县、劝课农桑的典籍,或允许向少府请教农工之技,以弥补才疏学浅。
嬴政的手指在“查出隐田若干顷,新增纳税户若干”和“颇省牛力”几行字上轻轻敲击。他的嘴角,极其罕见地牵动了一下,近乎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倒是个…做实事的。” 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暖阁中响起,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丝若有若无的赞许,足以让侍立的老宦官心头一跳。在嬴政眼中,公子欣的奏章透着一股难得的“干净”——没有浮夸邀功,没有抱怨推诿,只有具体的事务进展和对皇权的绝对尊崇。尤其是主动清查田亩增加赋税、推广农具省民力,这都切中了帝国当前的要害!
至于那点“小波折”?嬴政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地方豪强阻挠政令,再寻常不过。公子欣能“依法处置”压下去,没闹出大乱子,反而证明了他并非一味软弱。那份“依法处置”背后隐藏的血腥,嬴政或许不知细节,但帝王的本能让他嗅到了铁腕的味道。这,并不让他反感。乱世用重典,秦法本就是铁与血铸就。
“亡秦者胡”的阴影再次浮现。嬴政的目光变得深邃。公子欣在北疆战事吃紧之时,在渭南这个靠近咸阳的“后方”之地,实打实地在增产粮食、安置流民、稳定地方…这比任何空洞的表忠都更有力地证明了他的“用处”和“无害”。他的心思,似乎真的扑在了“实务”上,而非咸阳的权力漩涡。
“传旨少府!”随着嬴政的一声令下,他那冰冷的声音在宫殿中回荡,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的威严所笼罩。
嬴政的话语简洁明了,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他的命令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让人无法忽视。
“将《吕氏春秋》中的农战篇、《商君书》的节选,以及少府历年所记录的《关中农桑纪要》和《水利疏要》副本,全部抄录一份,火速送往渭南县衙。”嬴政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响彻整个宫殿。
接着,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此外,命令少府工丞,挑选一位精通农器和水利的干练官吏,派遣他前往渭南,协助处理农业和工程事务。期限为半年,在此期间,他必须听从公子欣的调遣。”
嬴政的命令条理清晰,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十分周全。他对于农业和水利的重视,以及对于人才的选拔和使用,都展现出了他作为一个卓越领导者的风范。
最后,嬴政补充道:“所需的一切物料,都要按照规定进行拨付,不得有丝毫延误。”他的语气坚定而果断,让人感受到他对于这项任务的高度重视。
旨意清晰:吾儿短时间能做到如此成效,朕甚欣慰,其“学习”请求,给的是务实典籍,而非经义空谈。 派技术官员“协理”,既是支持,也是更专业的眼线。支持其农具推广和可能的兴修水利。
这已是极大的恩典和支持!表明嬴政对公子欣在渭南的初步作为是认可的,甚至抱有一丝期望——期望这个流落民间的儿子,真能在地方上为他分忧,产出实实在在的粮食和赋税!
然而,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嬴政紧接着对侍立阴影处的黑冰台首领(无声出现)道:“渭南‘靖安营’,详查其员额、装备、统领项离之来历。一应动向,旬报。”
支持,与监视,从不矛盾。项离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像一个煞神,让人不寒而栗。而他突然冒出来的“县尉”身份,更是引起了嬴政的高度关注。
嬴政不禁心生疑虑,这个项离到底是什么人?他的真实身份和背景又是什么呢?还有那所谓扩编的“县卒”,真的只有五百人吗?会不会还有更多隐藏的兵力呢?
特别是那个脸上带疤的楚地悍卒,更是让嬴政觉得此人来历不明。他的出现是否意味着什么?他与项离之间又有怎样的关系呢?
这些问题不断在嬴政脑海中盘旋,让他对项离和他的“县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决定要深入调查,揭开这个神秘人物的面纱,弄清楚他的真正目的和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