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上的符文隐隐发烫,叶凡坐在石床边缘,右手食指轻轻搭在左腕的禁制环上。蛛丝仍缠绕在铁链缝隙之间,如一根极细的引线,将山风送进来的稀薄灵气一丝丝导入皮下。他没有运转功法,只任由那点微弱气机在经脉间缓慢游走,勉强压住禁制反噬带来的刺痛。
左臂深处的青铜碎片依旧安静贴伏,温润如常。昨夜潜行、星峰后山的阵纹波动、华云飞冷笑着说出“暴毙”二字的情景,一一自识海中掠过。他没有愤怒,也不焦躁。他清楚,眼下最该做的,是等待。
等一个人。
风从铁索桥那头吹来,掠过深渊,挟着松林的气息。那味道极淡,却又熟悉——是拙峰后山的老松,每至夜露初降,便会散出这般清涩的香气。
他指尖几不可察地一动,蛛丝随之轻颤。
主殿方向传来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是执法堂弟子照例巡行。但这一次,脚步声却在中途戛然而止。紧接着,一道更缓、更沉的步调踏上青石台阶,不疾不徐,宛如闲庭信步。
可那脚步落下的瞬间,整座思过崖都似为之一震。
殿中灯火骤明。太玄主殿内,数十位峰主与长老分列左右。星峰长老立于右首前方,手捧玉盘,盘中盛放着一块染血的布角。执法堂莫长老端坐主位之侧,面不改色。
“赵岩之死,源术波动与凡叶所修同出一源,物证确凿。”星峰长老声沉如水,“依门规,涉命案者暂押思过崖,三日内若无异议,当即定罪。”
话音未落,殿门被人推开。
一人缓步走入。
白衣素袍,肩头沾着几枚枯叶,手中握一柄旧扫帚,木柄光滑发亮,像是用了数十年。他步履平缓,却每一步都令殿内气息为之一窒。
李若愚来了。
他行至殿心,将扫帚轻倚柱边,抬头望向主座。
“命案发生已近一日。”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尸身可曾验过?心脉寸断,系何等手段所致?血迹可曾仔细比对?那块布角,又是何时、由何人拾得?”
殿内一时寂然。
星峰长老蹙眉:“物证确凿,何必多此一举?”
“确凿?”李若愚语气平淡,“赵岩死于心脉寸断,而凡叶所修《道经》主攻轮海,锤炼肉身,并无针对心脉之杀招。诸位既言源术同源,可源术本是天下通用之法,莫非日后但凡修过源术的弟子杀人,皆可归咎于他?”
莫长老眉峰微蹙:“李峰主,执法堂自有流程,不劳过问。”
“我不是来指点执法堂的。”李若愚目光扫过众人,“我只问一句——若拙峰弟子遭人构陷,宗门是否依旧视而不见?”
他声音依旧平稳,却让不少人脊背发凉。
“凡叶是我拙峰门人。”他缓缓说道,“他若真有罪,我亲自锁他入崖。但他若无辜,今日谁敢动他分毫,便是与我拙峰为敌。”
话音落下,殿内顿时哗然。
几位中立峰主交换眼神,低声议论四起。原本一边倒的局势,顷刻变得微妙。
莫长老沉声道:“李峰主,此事牵扯星峰,你又何必强自出头?”
“强出头?”李若愚冷笑,“我不出头,难道要等一个被铁链锁住的弟子自己爬出来喊冤?”
他转向星峰长老:“你说物证确凿,那我再问——赵岩体内可有外力残留?可有神识烙印?可有阵纹反噬之痕?执法堂可曾逐一查验?还是你们只想一口咬定,急着定罪?”
无人应答。
李若愚目光如刃:“执法不查,就妄言定罪;证据未全,便欲行刑。这样的执法堂,还有何颜面执掌门规?”
莫长老面色微变,正要开口,主座之上,掌门终于睁开双眼。
“够了。”他声线低沉,“此事确有未明之处。叶凡暂押思过崖,不得处决。三日内,拙峰可自行查证,若无疑点,再依律惩处。”
星峰长老急道:“掌门,这……”
“此乃定论。”掌门起身,袖袍一拂,径自离去。
殿内众人陆续散去。李若愚仍未动,直至人群尽数离去,他才缓缓弯腰,拾起那柄靠在柱边的扫帚,拍了拍肩头落叶,转身走出大殿。
风穿过回廊,拂动他的衣角。
他未回拙峰,而是沿着石阶,一步步走向思过崖。
铁索桥上夜风呼啸。守崖弟子见他行来,连忙行礼。
李若愚摆了摆手,立于囚室门外,透过窄窗向内望去。
叶凡听见脚步,缓缓睁眼。
两人隔石门相望,均未发一语。
片刻,李若愚低声开口:“撑住。”
叶凡点头。
李若愚转身离去,身影没入桥头夜色。
囚室内,叶凡低头看向腕间铁链。蛛丝仍在,但那缕引气的细线已断。他抬起右手,指尖轻抚左臂皮肤,青铜碎片隐隐发烫,仿佛感应到某种将至的变局。
主殿议事后,几位峰主仍在回廊下徘徊。
“拙峰主今日出手,实在出人意料。”一人低语。
“隐忍多年,终是不愿再装聋作哑。”另一人轻笑,“星峰压人太甚,也该有人站出来。”
“可他一座式微小峰,真能翻得起风浪?”
“你错了。”第三人缓缓道,“他不是为了叶凡。”
“那是为何?”
那人望向远处孤悬的思过崖,声若蚊吟:“是要告诉所有人——拙峰,还未死。”
夜更深了。
叶凡闭目静坐,神念沉入左臂。青铜碎片的温度逐渐升高,不再温润,反而带上了一丝灼热。他忽然察觉,铁链上的符文正缓缓褪色,如同被某种力量悄然侵蚀。
他未睁眼,也未动。
但嘴角,几不可见地弯起一丝弧度。
主殿偏阁内,华云飞负手而立,面沉如水。
“李若愚插手了。”一名亲信低声禀报。
“我知道。”他凝视手中一枚玉符,符上刻有隐秘阵纹,与星峰后山的引煞阵同源。
“三日……呵。”他冷笑一声,“既然要查,那便查个彻底。”
他指尖一弹,玉符燃起幽蓝火焰,顷刻化作飞灰。
“我会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认罪’的。”
思过崖上,风蓦然静止。
叶凡骤然睁眼。
铁链上的符文,已有三处断裂。细微裂痕如蛛网蔓延,禁制之力正在消退。他缓缓抬起左手,指尖轻划过铁链表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铁靴踏地之声。
两名执法弟子走近,手捧黑木托盘,盘上置一碗药汤,热气腾腾,药气刺鼻。
“奉执法堂令,命你服下清心丹,以防走火入魔。”一人冷声道。
叶凡注视那碗药,未动。
药汤表面浮着一层极淡的银光,似掺了某种粉末。他识得那气息——是“锁灵散”,能彻底封死经脉,连一丝灵气都再难调动。
他缓缓抬头,看向二人。
“我不喝。”
执法弟子眉头一拧:“此乃法令。”
叶凡坐于石床边缘,左手搭在膝上,右手五指缓缓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