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叶凡蹲在庙前石阶上,掌心贴地。昨夜地底传来的那缕牵引感尚未散尽,如一根细丝缠在神念末端,稍一凝神便能感知。他闭目屏息,指尖轻颤,循着那丝微动缓缓探入土中。片刻后,牵引感再度浮现,方向依旧指向星峰。
正欲深入,一阵轻快无拘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咦?这便是拙峰?”
清脆的嗓音划破了清晨的寂静。叶凡迅速收掌起身,顺手抄起扫帚,低头继续扫地。扬起的尘土恰到好处地掩去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警惕。
姬紫月立于庙门前,一袭淡紫长裙随风轻曳,发间玉簪映着晨光,衬得她眉眼愈发灵秀。她环顾四周,目光掠过残破的屋檐、倾颓的石像,最终落在叶凡身上,眸中一亮。
“你就是凡叶?听闻连星峰第一人都没能把你怎样,真不简单。”
叶凡扫地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并未抬头:“小姐说笑了,我只是个扫地的,没什么本事。”
“还装老实。”姬紫月走近几步,歪头端详他,“我哥说过,能从秘境里活着出来的人,没一个简单的。”
叶凡手一抖,扫帚“啪”地磕在石阶上。他咳嗽两声,肩背微缩,像是连风都能吹倒:“姬公子高看我了。我在秘境里连路都认不清,全凭运气苟活。哪比得上各位天骄,来去自如,如履平地。”
姬紫月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你这人真有趣,明明被人踩进泥里,还能说得这么轻巧。”
“不是轻巧,”叶凡低声应道,“是认命。人摔倒了,哭喊无用,总得自己爬起来把地扫干净。”
她眼波流转,语气忽软:“那如今……很辛苦吧?李师也不传你功法,终日劳作,修为怕是难有寸进。”
“苦?”叶凡抬眼瞥了她一下,又迅速低下,“有饭吃,有地扫,总好过饿肚子。”
姬紫月抿唇一笑,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符,指尖轻抚过表面纹路:“听说,你在秘境深处得了古经残篇,可是真的?”
叶凡扫地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知道,这问题终究会来。
“小姐听谁说的?”他反问,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我连秘境深处都未曾踏入,只在边缘徘徊。最后是被人打晕拖出来的,醒来就在星峰药堂了。”
“但有人见你手里紧攥着一块玉简。”
“那是块废玉,”叶凡苦笑,“我捡来本想磨成粉敷伤口,结果被执事收走了,说不能私藏杂物。”
姬紫月眨了眨眼,似在掂量他话中真假。她未再追问,转而道:“那你为何来拙峰?星峰待不下去了?”
“没人赶我,”叶凡继续扫地,“是李师收留。他说我肯吃苦,适合这里。”
“就因这个?”她轻笑,“拙峰几十年无人居住,荒草过人。他凭什么收你?”
叶凡停下动作,直起身,脸上露出些许困惑:“小姐今日来,是替谁问这些话?”
姬紫月笑意未减:“不过是好奇。姬家子弟都争着进星峰、月轮峰,你怎偏选了个无人问津之处?”
“无人问津,才得清净。”叶凡低声道,“我只想安静几日。”
“清净?”她环视四周,“但这地方,未必真能清净。”
叶凡未应声,只低头扫地。尘土在脚边堆积,扫帚划过石缝的声响单调而沉闷。
姬紫月忽然上前几步,挡在他面前。
“你见过我哥吗?”她问。
叶凡摇头:“未曾。听说他去了北域,追查一件古宝的下落。”
“那你可知,他临走前特意嘱咐执事堂——若你有难处,可去姬家驻地寻他?”
叶凡怔住,扫帚悬在半空。
他确实不知。
姬紫月看他错愕不似作伪,笑意深了几分:“怎么,不信?”
“不是不信,”叶凡缓缓放下扫帚,“是没想到……姬公子会留意我这种人。”
“他留意的不是你,”姬紫月语气轻缓,“是他自己当年走过的路。他说,每个被踩进泥里的人,都可能翻身。”
叶凡沉默片刻,点头:“那我该谢他。”
“不必,”她转身走向庙门,步履轻盈,“他还说,真正需警惕的,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而是看似已然认命的。”
叶凡瞳孔微缩。
话音未落,姬紫月忽然回眸,目光如刃:“所以,你是真的认命了吗?”
山风拂过,卷起尘土扑在叶凡脸上。他抬手抹了一把,连声咳嗽,肩头微颤,仿佛连站立都勉强。
“小姐……”他嗓音沙哑,“您看我这般模样,像是还能挣扎的人么?”
姬紫月静默地看着他。片刻后,她轻叹:“也是。你伤得这样重,站都站不稳,还能做什么?”
她转身离去,裙裾拂过门槛,脚步声渐远。
就在她身影即将消失在山道转角时,叶凡眼角余光瞥见——她袖中那枚玉符,极快地闪过一缕微光,转瞬即逝。
他立即低头,佯装被风迷了眼,抬手揉眼,顺势扬起点尘土,遮蔽了视线。
那玉符在记录。
他早该想到。
姬家子弟从不会无故现身。她看似天真烂漫,实则句句探问,步步为营。那三问——见没见过姬皓月?得没得古经?为何被李若愚收留?——绝非闲谈,而是家族授意的试探。
而她最后那句“拙峰不该只有你一人”,更像是一句警言。
叶凡缓缓蹲下身,拾起扫帚。掌心发烫,非因劳作,而是方才那一瞬的暗涌。
他不能再妄动。
昨夜所察的地底牵引,极可能是阵纹在传递讯息。而姬紫月今日到访,说明已有势力开始留意拙峰。若他再深入探查,恐将立刻暴露。
他必须更慢,更钝,更像一个真正的废人。
正思忖间,远处山道传来一阵清越铃声。
姬紫月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只银铃,轻晃一下:“险些忘了,这是我娘让我转交守峰老人的平安铃,顺路带来。你替我交给李师吧。”
叶凡迟疑一瞬,伸手去接。
就在指尖触及铃身的刹那,铃内传来一丝微震,仿佛有物与之共鸣。
他心头骤紧。
这绝非普通法器。
这铃声,竟与昨夜地底的波动频率隐隐相合。
“怎么?”姬紫月笑问,“怕烫着手?”
叶凡收回手,摇头:“无事,只是……这铃太过贵重,我怕失手摔了。”
“摔了也无妨,”她将铃置于庙前石桌上,“反正它本就不是给你的。”
她再度转身离去,此次未再回头。
叶凡立于原地,望着石桌上的银铃。日光映在铃面,折射出一道细锐的反光,如刀锋划地。
他没有去碰。
他知道,只要一触,便会留下痕迹。
而有些痕迹,永难抹去。
他重新拿起扫帚,低头继续扫地。动作较之前更缓,更吃力,仿佛每一下都耗尽气力。
尘土飞扬,掩去他的神情。
山风掠过,吹动破旧门板,吱呀作响。
银铃静置桌上,纹丝未动。
然当叶凡第三次扫过石阶时,那铃身忽然极轻地一震,内里发出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嗡鸣。
叶凡挥扫的手顿在半空。
他未曾抬头。
也未看向那铃。
只是缓缓弯下腰,将扫帚倚靠墙边。
随后他蹲下身,伸手抚向地面。
那股牵引感,又来了。
较先前更强烈。
且这一次,方向变了。
不再单向指向星峰。
而是从四面八方,悄然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