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勤再次回到701研究所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放晴了。
她走进计算机中心，里面依旧是那股熟悉的、键盘敲击声和风扇嗡鸣声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但这一次，她闻到的不再是压抑。
“老大！”
李昂第一个看见她，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
“你可算回来了！”
他围着张勤转了一圈，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张勤看着他那副活宝样，笑了。
李昂愣住了。
整个大厅，争吵的声音都停了。
所有人都看着张勤，脸上是和李昂同款的震惊。
“老大……你笑了？”李昂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能笑吗？”张勤反问。
“能！当然能！”李昂一拍大腿，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老大你不知道，你前段时间那样子，我都以为你被外星人附体了！”
“说什么呢！”赵亚男走过来，给了李昂后脑勺一巴掌。
她看着张勤，也松了口气，眼眶有点红。
“回来就好。”
张勤冲她点了点头。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潜水了很久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这种感觉，真好。
“对了，”张勤像是想起了什么，环视了一圈，“我问个事儿。”
“老大你说！”
“你们……有谁会开车吗？”
大厅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面面相觑。
“开车？”吕为民挠了挠头，“我会骑自行车，永久牌的，算吗？”
“我也会骑。”
“我还会修。”
张勤：“……”
她又看向另一边，华大和文大的那群学生。
江玉菊推了推眼镜，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我们也没考。在学校的时候，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实验室，根本没想过这事。”
“我们也是。”旁边几个文大的学生附和。
在这个年代，汽车还是个稀罕物。对这些一门心思扑在学习和科研上的天之骄子来说，考驾照，确实是个知识盲区。
“老大，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李向阳好奇地问。
“我想去考个驾照。”张勤说得很直接，“以后去哪儿，自己开车方便。”
“考驾照？！”李向阳的眼睛瞬间亮了，跟装了两个五百瓦的灯泡似的。
“我也要考！我也要考！我早就想学了！”
“我也想学！”
“带我一个！老大！”
“咱们组团去吧！法不责众，苏院士肯定不能把咱们都关起来！”
整个计算机中心，前一秒还是严肃的科研圣地，后一秒就变成了驾校报名咨询处。
张勤看着这群打了鸡血一样的同学，有点哭笑不得。
“行了，都安静。”赵砚川从硬件组的会议室里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一脸无奈的团队成员。
“想学可以，”赵砚川看了一眼张勤，又扫视全场，“但不能影响项目进度。”
“咱们轮流去。”张勤立刻给出了方案，“按排班表，轮到谁休息，谁就去驾校。这样工作和学车两不误。”
“这个办法好！”
“老大英明！”
“就这么定了！”李昂一锤定音，“我这就去联系周学长！让他舅舅给咱们开个‘龙芯一号’特训班！”
一场关于驾照的风波，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计算机中心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但所有人的脸上，都多了一份期待。
张勤也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打开了熟悉的文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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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日复一日的争论、计算、实验和偶尔的驾校训练中，飞速流逝。
转眼，就到了一九八五年的夏天。
整整一年。
计算机中心，主机房。
所有人，包括苏院士在内，都围在一个崭新的、比之前小了一半的机柜前。
机柜的指示灯，有节奏地闪烁着。
连接着的显示器上，不再是单调的绿色字符。
一行白色的，清晰的汉字，出现在屏幕中央。
【龙芯一号，启动成功。】
【处理器自检通过。】
【内存自检通过。】
【……】
当最后一行【系统准备就绪】的字符跳出来时，整个机房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下一秒。
“嗷——！”
李昂第一个吼了出来，他一把抱住身边的方月月，又哭又笑。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成功了！”
欢呼声像是会传染，瞬间引爆了整个机房。
所有人都在拥抱，在欢呼，在流泪。
那个戴眼镜的，赵砚川团队的核心成员，此刻正抱着一个显示器，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江玉菊靠在墙上，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面，泪水无声地滑落。
一年。
整整一年。
他们用一年的时间，从无到有，从一张白纸开始，硬生生把这块骨头啃了下来！
张勤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切。
她的眼眶也湿了。
赵砚川走到她身边，他的眼圈也是红的，但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
“我们做到了。”他说。
“嗯。”张勤重重点头，“我们做到了。”
这是属于他们所有人的胜利。
庆祝的晚宴，就在701所的食堂举行。
食堂大师傅拿出了看家本领，做了十几道硬菜。
酒是特批的。
苏院士端着酒杯，红光满面，挨个给这群小兔崽子敬酒，最后把自己喝得趴在了桌子上。
闹到了半夜，人群才渐渐散去。
第二天。
张勤和赵砚川召集了所有核心成员，开了个短会。
“cpU的骨架搭起来了，但只是‘龙芯一号’。”张勤在白板上写下“龙芯二号”的字样，“性能，功耗，还有很多可以优化的地方。”
“还有内存。”赵砚川在旁边补充，“我们自己的内存颗粒，也必须提上日程。不能总用国外的。”
“两条线，必须同时走。”张勤看着所有人，“不然，等我们把所有东西都研究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赵砚川宣布了，决定，“从今天开始，项目组正式拆分成两部分。”
“硬件一组，继续攻关处理器。我来带。”
“硬件二组，专门研究内存。张勤，你来带。”
“软件组不变，同时支持两边的开发。”
“大家，有没有问题？”
“没有！”所有人异口同声。
斗志昂扬。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头发半白的老人，笑呵呵地站在门口。
“吴校长？！”
李昂他们看清来人，全都惊得站了起来。
是北工大的吴校长！
“哟，都在呢？”吴校长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开会呢？没打扰你们吧？”
“您怎么来了？”张勤也有些意外。
“我来看看我的学生们，不行吗？”吴校长笑呵呵地说，目光在“栋梁班”二十五个学生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张勤身上。
“顺便，带了点东西。”
他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沓用红绳捆着的，带着硬壳的本子。
毕业证。
学位证。
“你们的毕业手续，我都给办好了。”吴校长把那沓证书往桌上一放，“都在这儿了。”
“毕……毕业了？”李昂他们都懵了。
“当然毕业了！四年了，还不毕业，想留级啊？”吴校长瞪了他们一眼。
然后，他又把那沓证书，慢悠悠悠地收回了布包里。
“但是呢，”吴校长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凑到他们跟前。
“这东西，我先替你们保管。”
“你们一个个的，别在京科大这边待野了心，忘了自己的根在哪儿！”
他指了指自己。
“研究生，一个都不能少！都得给我滚回北工大去读！”
“京科大这边是厉害，但咱们北工大，有他们没有的东西！”
吴校长一脸神秘。
“计算机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更好玩，更厉害的东西，等着你们呢！”
“别被赵砚川这小子几句话就拐跑了！”
他冲着不远处的赵砚川扬了扬下巴。
“你们的科研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