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由亿万银鳞鱼群汇聚成的苏婉清侧脸,在幽暗的妄海意识中悬浮着,虚幻又冰冷。鱼鳞开合,无声地模拟着唇瓣的翕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蚀骨寒冰。吴境的心骤然缩紧,左臂嵌入骨骼的甲骨文剧烈灼烫,时砂之力在皮下奔流,构筑的无形屏障隔绝了鱼群啃噬记忆的寒意,可隔绝不了那面容带来的、沉入骨髓的悸动。
“又是你……三百年前的剑痕,集体意识海的浮标,还有这鱼群之形……苏婉清,你到底在这里留下了多少印记?”吴境凝视着那巨大的侧脸轮廓,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左臂滚烫的甲骨文印痕。这妄海,似乎每一个泡沫都包裹着她破碎的谜团。
念头刚落,整个意识海猛地一震!不再是意念的颤动,而是整个空间的剧烈摇晃、崩解。头顶上方,那无边无际、翻涌着银灰色泡沫的“海水”穹顶,发出巨大而沉闷的轰隆声,如同远古巨兽的低吼。浑浊的银灰色“海水”开始肉眼可见地向远方退却、沉降!
潮汐更迭!
妄海退潮的时刻,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哗——哗啦啦——”
粘稠如浆糊的意识海水在巨大的引力牵扯下,疯狂地向着看不见的边缘退去。吴境感觉自己如同站在一片迅速干涸的泥潭中央,脚下原本虚无的“海域”正在急速凝固、硬化、龟裂。鱼群组成的庞大侧脸轰然溃散,银鳞四射,融入退却的浊流,眨眼间消失无踪,只留下空茫的死寂。整个世界的光线在急剧暗淡,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巨口吞噬。
脚下的“海底”裸露出来,不再是意识的虚无,而是呈现出一种厚重、冰冷、令人心悸的质感——那是覆盖着厚厚一层浊黄色淤泥的岩床,其下隐约透出金属般的冷硬反光。海水退去的速度越来越快,露出了更深邃、更广阔的“海床”。
蓦地,吴境的目光死死钉在前方。
妄海中央,退潮露出的深渊底部,静静地蛰伏着一个庞然巨物!
那是一座门。
一座深陷于淤泥与意识残骸之中,却依旧散发着亘古洪荒气息的巨型石门。门扉高逾百丈,通体呈现出一种历经无尽岁月洗礼的青黑色,材质非金非石,更像是冰冷的青铜在漫长时光里浸透了黑暗和死寂。门体上布满了坑洼和扭曲的蚀痕,那些痕迹绝非自然风化,更像曾被某种难以想象的力量反复冲击、撕裂,又强行弥合后留下的丑陋疤痕。
真正让吴境感到脊椎发寒的,是缠绕在巨门之上的锁链!
一条条粗壮得远超常人想象的青铜巨链,如同从地狱深渊钻出的魔龙,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将整座石门死死捆缚、勒紧!锁链深深嵌入青铜门体,边缘的青铜仿佛被巨力挤压得熔融又凝固,狰狞扭曲。锁链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散发腥甜铁锈味的暗红色血锈,仿佛曾被亿万生灵的怨恨之血反复浸透、侵蚀。它们在退潮后裸露的微光里,闪烁着冰冷、不祥的幽芒。
这并非单纯的封禁。青铜巨链本身仿佛就是活着的痛苦化身,每一次视觉的接触,都有一股冰冷绝望的意念顺着视线狠狠刺入吴境的脑海——那是被永恒囚禁的哀嚎,是挣脱不得的疯狂嘶吼!
“好恐怖的怨念……”吴境闷哼一声,喉头泛起腥甜。他运转本真之力,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神魂的刺痛。左臂的甲骨文印记再次灼热起来,时砂之力自发流转,形成一层薄弱的守护屏障,抵抗着那无孔不入的锁链怨念侵蚀。
他强忍着神魂刺痛,艰难地靠近。随着距离缩短,石门与锁链带来的压迫感呈几何级数增长,视线所及,门扉之上,除了那些难以名状的蚀痕,似乎还有一些更为规整的印记被污垢覆盖。他催动一丝本真之力凝聚指尖,小心翼翼地拂去一层厚厚的淤泥和意识残渣。
泥土簌簌落下,露出下方覆盖的区域。
那是刻痕!并非天然蚀痕,而是某种极其古老、笔画刚硬如刀削斧凿的文字!它们深深嵌入青铜之中,即使被岁月和污秽侵蚀,依旧散发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秩序感。
“观……”吴境艰难地辨认着最上方一个依稀可辨的字形轮廓,笔画结构透着一种超越时代的精密感,“测……站……零……七……”
嗡!
“观测站07”!
这四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意识深处!那吞噬记忆珊瑚礁后露出的半块青铜残片上,正是这四个字!这扇被恐怖锁链缠绕的巨门,竟与那残片同源?
妄海集体意识海的底层,锁着一座名为“观测站07”的青铜巨门?是谁观测?观测什么?又是谁将它如此残忍地锁在此处?
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脑中炸开,冲击着他知心境的稳固道心。苏婉清三百年前的剑痕与此门蚀痕相似,时砂左臂的甲骨文与此刻门扉的气息隐隐共鸣,寄生虫在妄念中吸收能量……还有那鱼群组成的苏婉清面容……
这一切碎片,仿佛都被眼前这座锁死的巨门吸引过来,即将拼凑出一个模糊而骇人的轮廓。
就在他心神剧震,试图伸手触摸那冰冷的青铜门体,感知更多线索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的海底清晰得如同惊雷的机括转动声,毫无征兆地从巨门内部响起!
吴境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寒毛倒竖!
紧接着,那仿佛万古未曾开启、被无数青铜巨链死死捆缚的沉重门扉,其中一扇的门缝处,竟缓缓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漆黑如最深沉的墨汁,仿佛通往宇宙的终焉。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古老尘埃与极致寒意的气流,瞬间从门缝中汹涌喷出,吹动了吴境的衣袍和发梢。
就在这死寂而恐怖的瞬间,一个绝对不可能在此刻出现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般的惊恐与绝望,猛地从那狭窄、黑暗的门缝深处炸响,狠狠撞入吴境的耳膜:
“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