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巫神五指虚抓抓了个空,悬在半空的手掌猛地握紧,指节泛白,眉心的那点错愕顷刻被升腾的戾气冲散。
他堂堂大雪山返虚,两度出手竟连个化神小辈的衣角都没摸到,传出去怕是要笑掉那帮老怪物的牙。
“滑溜的泥鳅。”
鼻腔里震出一声冷哼,周遭水灵气受到牵引,在他体表凝成实质般的湛蓝波纹,整个人好似沉入了深海漩涡。
他袖袍鼓荡,脚步未停,面前百丈虚空如布帛般被生生扯裂,只一步迈出,人影已鬼魅般欺近十里。
戈巫神眼睑下压,遮住眸底寒光,舌绽春雷,吐出一字:
“凝。”
随着这字音落下,虚空瞬间变得粘稠无比,与此同时,他翻手取出一柄通体雪白、刀刃泛着红光的短刀。
手腕一震,短刀撕裂胶着的虚空,拉出一道刺耳的爆鸣,直取周开眉心。
四面八方涌来的挤压感几乎要将周开碾碎,连睫毛的颤动都成了奢望。
巴掌大的刀刃尚未临体,眉心皮肤已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元神更是被那股锐意刺得隐隐作痛,气机牵引下,竟生出一种上天入地无处可逃的绝望感。
返虚境的威压主要针对周开,但仅是余波扫过,夜霜颜那张俏脸便瞬间煞白,殷红的鲜血从眼角耳鼻溢出,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周开眼底戾气暴涌,反手一掌看似凶狠,实则暗含巧劲,印在了夜霜颜胸口。
“你走!他杀不了我!”
掌心吞吐的劲力瞬间激活了紧贴在她衣襟上的一枚金符。
夜霜颜瞳孔骤缩,瞥见周开眼底决绝的瞬间便咬紧了牙关。她没有半点儿女情长的拖泥带水,借着那一掌的推力,强行压下涌上喉头的逆血。
周开身形暴旋,脊椎大龙发出一串爆豆般的脆响,双手青筋暴起,死死攥住了浑天锤漆黑的锤柄。
双眸之中雷浆翻滚,溢出的电弧把空气灼得滋滋作响,体内沉寂的魔血像是被点燃的滚油,轰然沸腾。
“给我开!”
浑天锤骤然膨胀,锤头缠绕着令人心悸的紫黑雷霆,裹挟着万钧之力,对着身侧那如铜墙铁壁般的空气重重砸下。
轰隆!
这一锤落下,虽然没能粉碎虚空,但狂暴的力道硬是在那铁板一块的禁锢场域中,蛮横地凿出了一道扭曲的裂痕。
夜霜颜指尖最后一点灵力疯狂灌入胸前的破空符。
白光抓住这唯一的间隙骤然坍缩,卷着夜霜颜没入虚空深处,消失不见。
最后一点白光消散的刹那,森寒的刀气已割断了周开护体灵光,短刀已至他身前。
唯一的软肋既去,周开的脸庞瞬间扭曲,露出一抹比厉鬼还要狰狞的笑意。
袖袍炸裂,一百零八口戮影剑呼啸而出,剑脊互相撞击,金铁交鸣之声宛如万鬼哭嚎。
“合!”
漫天剑影如百川归海,瞬息间咬合堆叠,竟在他身前化作一座高达三百丈、巍峨森森的墨绿剑岳。
剑山通体流转着神罡剑气,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横亘在短刀之前。
当——!!
金属撞击声响彻云霄,激荡的音波肉眼可见地向四周扩散。
不成比例的对撞,那柄渺小的短刀,竟死死顶住了巍峨剑山,寸步不让。
溢散的余威呈环形横扫,下方绵延的青山像是被无形的巨镰拦腰斩断,山头齐齐崩塌,参天古木连惨叫都未发出便爆成了漫天木屑。
庞大的剑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表面流转的神罡剑气更是疯狂闪烁,似随时都会崩解。
周开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连人带剑被这股沛然巨力轰得倒飞出数百丈,双脚在虚空犁出两道深深的气浪。
但那柄夺命的短刀也终于力竭,哀鸣一声被弹开,光芒黯淡地在空中打着旋。
戈巫神的眼神终于变得凝重起来,目光如钩,死死锁住远处那道气息紊乱的身影。
“成套的极品飞剑,加上这等攻防一体的剑阵……周开,若让你再进一步,怕是连我也压不住你。今日必须死!”
他朝前踏出一步,威压不再有丝毫保留,如山呼海啸般碾压而下。
周开借势暴退,身形拉出一串残影,瞬间拉开千丈距离。
他大拇指狠狠揩去嘴角血渍,仰天嘶吼,体内骨骼噼啪作响,皮肤瞬间化作墨色。
两根森然魔角伴着淋漓的鲜血,硬生生顶破额头皮肉,狰狞地指向苍穹。
浓稠的魔气在体表固化,凝成一套战甲,护心镜上那张鬼脸更像是活过来一般,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厉啸。
周开倒提浑天巨锤,魔焰滔天,宛如一尊刚从地狱爬出的修罗。他喘着粗气,脸上却挂着癫狂的笑:“大雪山的返虚……就这点尿性?三招了,连老子一根毛都没拔下来,你是早饭没吃饱,还是老得手抖提不动刀了?”
戈巫神面无表情,单手一招,短刀乖顺地飞回,悬于指尖。
他没再废话,指尖轻弹腰间布袋,一只巴掌大小的雪蚕蠕动而出。
雪蚕现身的刹那,天地间仿佛被抽干了热量,周开呼出的热气瞬间化作冰渣,云层更是直接冻结成了厚重的冰盖。
戈巫神张口吐出一团寒煞白气,正好裹住蠕动的雪蚕。雪蚕体表皮肉疯狂抽搐,腹部剧烈收缩,喷出一缕极细的冰丝,死死勒进短刀的刀身。
冰丝游走,短刀原本躁动的红芒被寸寸绞杀,森寒的惨白色泽迅速覆盖刀刃,像是给这凶兵披上了一层尸霜。
最后一缕冰丝离体,雪蚕瞬间干瘪成一张灰黑色的皮囊,随风化作粉尘。
原本的短刀已不见踪影,唯剩一截惨白冰刺悬于半空,周围的空间竟生出细密的冻裂纹路。
戈巫神屈指一弹。
指尖落下的刹那,水汽瞬间凝华。一道惨白色的冰霜龙卷拔地而起,以此刀为尖,呜咽着凿向周开。
周开后颈寒毛根根炸立,眉心突突狂跳。
他甚至来不及调整呼吸,体内魔元不计代价地倾泻而出。远处颓败的剑山受此激荡,再度爆出刺目神罡,强行调转剑锋,如坠落的苍穹般狠狠压向那点白光。
“天真。”戈巫神眼中满是漠然,左手探入虚空,扯出一杆十丈长的深蓝战戟。
戟刃划过苍穹,带起一道凄厉的蓝弧,横斩剑山腰腹。
巨响震彻天地。巍峨剑岳当中炸裂,神罡溃散。
一百零八口戮影剑灵性大失,剑身光泽晦暗,乱雨般坠向下方山林,砸塌了大片山岩。
反噬之力震得周开胸骨错位,逆血冲喉而出。未等他闭气,视野便被那抹极致的惨白填满。
冰刀过处,万籁俱寂。风声、气流乃至光线,皆被这股极寒之力封冻在刀锋之后。
躲不掉。
周开咬碎牙关,神念一引,灼血盾带着滚滚热浪凭空横亘于身前。
两者接触的刹那,没有金铁交鸣,只有诡异的滋滋声。灼血盾上翻涌的红纹瞬间熄灭,漆黑盾面被寒霜吞噬。
不过刹那,盾牌中央便朽烂般现出一个透亮的孔洞。
冰刃穿盾而过,钉在天魔甲的鬼脸护心镜上。那狰狞鬼脸活物般扭曲起来,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旋即哑然而止。
坚不可摧的魔甲此时脆如薄冰,鬼脸炸散成黑烟。
噗嗤一声,冰刃长驱直入,没入血肉之躯。
一蓬血雾混着冰渣从周开后背爆射而出。寒煞入体,血液瞬间凝固,胸腔塌陷,五脏六腑在极寒中化作坚硬的冻肉。
这也是亏得周开体魄强横,换做法修化神,上半身此刻已成了齑粉。
他身形如陨石坠地,撞碎了半座山腰,被无数乱石活埋。
戈巫神踏风而立,目光穿透烟尘,冷漠地扫视下方废墟。
“雪蚕丝专破魔功,方才那一击,本座留手了。”
他负手下压,身形降至树梢高度。
“把那对翅膀、那套飞剑,还有灵蜜,统统交出来。”
碎石滚落的哗啦声中,一只染血的大手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巨岩。周开拄着浑天锤,一点点挺直了脊梁。
他低头瞥着胸口前后透亮的血洞,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沫,咧嘴一笑,牙齿森白。
“留手?刚才你要是真有本事杀我,早就下手了,装什么大尾巴狼?”
一股似是融金般的水光从他体内涌出,附着在伤口处的极寒冰劲发出滋滋怪响,顷刻间化作白烟消散。
周开气血一涌,肉芽交织蠕动,断裂的胸骨咔咔作响,强行接续。
戈巫神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原本笃定的神情多了一分阴霾。
“体修真是耐打。”
周开左右歪头,颈骨发出清脆的爆鸣。体内沉寂的气血如复燃的烘炉,轰隆隆地冲刷着血管,声若雷鸣,哪里还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他抬起头,冲着半空缓缓竖起一根中指,眼神却比手中的魔锤还要凶戾。
“前辈一个返虚大能,想要我这化神期小辈的法宝,直接杀人夺宝便是,何必废话?”
周开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在大山间回荡:
“莫非前辈是年纪大了,肾虚体弱,有心无力?还是说,刚才你根本没留手,杀不死我?或者……你在怕?怕动静太大,引来北域的返虚老怪?”
戈巫神眼皮猛地一跳,周身气息骤然森寒,四周飘落的雪花在这一刻竟悬停半空。
刚才使用雪蚕丝已是冒险,若真引来对头察看,麻烦不小。
“牙尖嘴利。既然你想死得难看点,本座成全你。”
“杀我?”周开嘴角扯出一抹讥诮,“先跟上再说。”
苍穹翼轰然鼓荡,雷弧并未向外扩散,反而坍缩成一点,随即炸开。周开的身影在电浆爆裂的瞬间消失,只留下一道灼穿云层的焦痕直指南方。
戈巫神眼底闪过一丝轻蔑,脚下并未见动作,整个人却化作流动的寒煞,每一次闪烁便跨越千丈,如附骨之疽紧贴那道雷光。天幕之上,雷火与冰霜犁出两道经久不散的痕迹。
周开仰头便是一口万年灵液,药力冲刷着干枯的经脉。他余光瞥向身后那团极速逼近的白雾,眉梢动了动。
双方距离缩短至百丈的刹那,戈巫神手腕翻转,长戟拖出一道残影。冰蓝色的戟芒并未直接斩出,而是凝缩了周遭数里的寒气,所过之处,云气瞬间冻结坠落,如天降冰雨。
周开反手甩出一枚青色风梭。风梭离手的瞬间,其上刻画的阵纹亮至极致,紧接着自行崩解。
罡风炸裂,化作一道连通天地的青色风墙。戟芒斩入其中,如同泥牛入海,虽强行撕开一道口子,原本凌厉的去势却在这绞杀中慢了半拍。
借着风墙崩碎的推力,周开双翼震颤,身形模糊,再出现时已在千丈之外。
戈巫神面色阴沉,食指轻轻一扣。惨白短刀并未引发任何啸音,甚至连光线都未折射,直取周开后脑。
周开头也没回,一条紫电缭绕的长鞭反卷向后,刚触及刀锋便轰然炸碎。
漫天雷浆如紫瀑倾泻,那柄短刀在雷海中剧烈震颤,原本必杀的轨迹硬生生偏了半寸。
刀锋擦过周开肩头,护体灵光如纸般破碎,一缕黑发无声飘落。
“自爆法宝?”戈巫神收回短刀,语气森然,“本座倒要看看,你有多少家底够你这么挥霍。”
“反正不是我的,听个响怎么了?”周开的声音混在罡风中,飘忽难测,“倒是前辈,追得这么紧,就不怕漏了另一人?要是大雪山潜入北域的消息传开,这后果……”
“区区一个元婴期的女娃,能跑多快?”戈巫神速度不减反增,寒气锁死前方,“杀了你再去捏死她,费不了多少功夫。”
这一追便是半日。残阳沉入地平线,冷月取而代之。
脚下的地貌已从丛林变为嶙峋的荒山戈壁,方圆万里,别说人烟,连妖兽的嘶吼声都听不到半点。
一直急速逃窜的雷光突然一顿,急停在虚空。
周开散去遁光,落在孤峰之巅。他随手捏碎掌心的玉瓶,张口将那团浓稠如汞的灵液鲸吞入腹。转过身时,脸上哪里还有半点逃亡的狼狈?那双眸子里跳动着的,分明是猎人看向猎物的亢奋。
寻常化神哪怕燃尽精血也撑不过两个时辰,也就他把万年灵液当水喝,才硬生生拖到了这里。
他当然想试试,能不能宰了这个老东西。此处距离苍阙城很远,返虚神识也探查不到,周开可不想身上的宝贝被哪位返虚修士捡了漏。
戈巫神悬停在百丈开外,并未急着出手,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开:“怎么,灵液喝完了?还是准备跪地求饶?”
“都不是。”周开扭了扭脖子,颈骨发出脆响。他目光扫过四周荒芜的山脉,“在下想找前辈请教一二。”
声音被寒风吹散的瞬间,周开的影子突然一分为二。
蝉衣身毫无征兆地从他体内剥离,甫一现身,十指便已化作残影,法诀倾泻而出。
低沉的轰鸣声瞬间压过了风声。
周开腰间金光大作,两万只吞天蜂喷涌而出。
一团活着的金色乌云振翅共鸣,震得四周碎石瑟瑟抖动。
每一只灵虫体表都流转着五色光泽,彼此气机相连。
庞大的虫群在空中急速坍缩,眨眼间竟化整为零,凝铸成十杆长枪。
周开单指虚按。
十杆虫枪瞬间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至戈巫神身侧,枪尖高速旋转,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封死了所有退路。
“虫修?”戈巫神眉头微皱,感觉到周遭天地元气的躁动,原本的轻视收敛了几分。既然此处无人,正好可以放开手脚,动用大雪山的功法和本命法宝。
他胸口起伏,猛地张口吐出一道蓝光。
那是一尊三足圆鼎,离口即涨,顷刻间化作巍峨小山,带着万钧之势当头罩下。
鼎身未落,极寒已至。白色的寒流从鼎口倾泻,那并非凡雪,而是足以冻毙生机的水属法则之力。方圆百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原本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整个世界仿佛被封入了一块巨大的冰块之中。
十杆虫枪扎入白茫茫的云气,速度骤降,像陷入了泥沼。
细密的冰晶爬满吞天蜂的翅膀与甲壳,冻结成一层白霜。
咔嚓、咔嚓。
细碎的啃噬声混在呼啸的风里,听得人牙酸。
吞天蜂口器开合,那足以冻裂金石的寒气刚一触身,便被它们当成美味,生生吞了下去。
虫群周身五色光芒流转,原本凝滞的枪身抖落碎冰,嗡鸣声大作。
戈巫神眼皮一跳。本命法宝传回的感应变得断断续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趴在鼎身上,疯狂撕咬着其中的灵性。
“吞灵光,食法则……”
戈巫神死死盯着那些金色飞虫,贪婪爬满眼底:“原来那种极品灵蜜是它们酿的。好东西!这虫子,本座收下了!”
“你也配?”
周开扯了扯嘴角,一步踏碎脚下山岩。
一百零八柄飞剑冲天而起,迎风便涨,化作百丈巨锋。黑灰煞气缠绕剑身,尚未落下,下方孤峰已承受不住这股威压,轰然坍塌。
主剑剑鸣凄厉,隐约聚成一头斑斓猛虎,领着身后百余座剑山,连同那十杆虫枪,狠狠撞向那团极寒风暴。
虚空剧震,剑气绞碎漫天风雪,漏网的寒流则成了虫群的口中食。
戈巫神脚下虚空踩爆一团气浪,退后半步,神色阴沉。
区区化神中期,竟这般棘手。
“体、法、虫……你学的倒是杂。”
戈巫神右手虚握,抓出一只晶莹剔透的雪蚕。
他指尖一点,灵光裹住雪蚕,将其炼成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深蓝冰晶。
戈巫神仰头,将冰晶吞入腹中。
砰!砰!砰!
狂暴的气劲由内而外爆发,上半身衣袍炸成漫天碎布。
黝黑的皮肤迅速被厚重的冰甲覆盖。
皮下隐现诡异的蓝色纹路,整个人透着一股非人的死寂,宛如活着的万年玄冰。
极致的寒意以他为圆心炸开,荒山化作冰原。
他五指箕张。
虚空中凝出密密麻麻的冰棱,如同暴雨梨花,攒射向周开。
周开周身刚刚腾起的漆黑魔气,甚至还没来得及扩散,便在这股寒气下冻结、崩碎。
原本无往不利的天魔气,此刻成了笑话,大片魔气化作黑渣坠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克制魔功……”
周开脸上不见慌乱,反而挑眉一笑:“那这个呢?”
漫天魔气骤然回缩,没入体内。
紧接着,刺目的金光从他毛孔中喷薄而出,整个人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他双臂大张,至刚至阳的真光如滚油泼入雪地,与逼近的寒气撞在一起,激起漫天白雾和刺耳的爆鸣。
嗖嗖嗖——!
三百枚耀灵晶飞出。
晶体内封印着暴躁的玄晶圣雷,外层裹着浓郁的真光,如同一颗颗微型星辰。
晶石交错穿梭,在空中勾勒出一座繁复大阵。
一百五十枚定住四方虚空。
一百五十枚聚于中央,演化煌煌大日。
雷光与烈焰交织,将这片天地映得通红。
强光渐敛,烟尘散去。
戈巫神依旧悬在原处。
覆盖全身的冰甲崩裂出细纹,几处焦黑冒着青烟,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并未减弱半分。
他抬手拂过肩头,几道还在跳跃的紫色雷弧瞬间凝固、粉碎,化作冰屑簌簌落下。
“精彩。”
戈巫神垂眸,看向下方胸口剧烈起伏的周开。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只为了生存拼尽全力的蝼蚁。
“以下五境的修为,竟能与本座斗到此处,你足以自傲。”
他右手高举,掌心寒流汇聚,一杆纯粹由法则凝聚的冰枪逐渐显现。
“但也到此为止了。”
周开盯着那道冰蓝身影,眉头紧紧蹙起。
三百枚耀灵晶布下的太真光阵,竟然只烧黑了一层皮?难道真的不能逆斩返虚?
戈巫神指尖虚按。
冰枪撕裂大气,带起尖锐哨音,沿途虚空如镜面破碎,留下一道漆黑丑陋的伤疤。
“纯粹的水属法则……”周开双眼微眯,两指间捻起一张符箓。
符纸色泽灰败,好似随处可见的草纸。
为了这就得动用那张唯一的六品中阶灭法符,肉疼。
“便宜你了,老狗。”周开催动灵力,粗糙的符纸凭空自燃,化作飞灰。
世界褪去了色彩,只余灰白。
冰枪前方,无声无息地塌陷出一个空洞——无光、无风,甚至连“存在”的概念都被剥离。
携法则之威的冰枪一头撞入空洞。预想中的轰鸣并未出现,只有细微如沙砾落地的崩解声。
冰蓝枪身自尖端开始风化,寸寸剥落,还原为天地元气,消弭于无形。
戈巫神淡漠的面皮僵住,眼角抽搐。那可是镇宗级别的宝物……这小子居然有?
“你这是什么符箓?我看你还有几张?”
荒谬感涌上心头。区区化神中期,自己堂堂返虚竟久攻不下。
戈巫神五指虚抓,三足圆鼎呼啸砸至身前。他反手一掌拍在鼎壁。
铛——!
鼎口喷涌的风雪染上墨色,化作漆黑罡风。罡风扯碎虚空,卷着无数细碎的空间裂缝,绞向周开。
周开喉间迸发低吼,周身毛孔喷薄出血色蒸汽。
气浪翻滚间,一尊两百丈高的五帝法相拔地而起。
五帝法相头戴冲天冠,身披锁子甲,背罩玄色绣龙大氅,足踏云靴。
那面容与周开一般无二,却更加威严霸道,双瞳似金灯高悬,照破山河。
法相探出巨掌,漫天戮影剑锵然归一,聚成一柄墨绿重锋。
剑身黑气缭绕,如握着一条剧毒冥河。
周开眉心裂开一道紫金光痕,玄晶圣龙长吟冲出,盘旋间涨至两百丈。
他手中浑天锤震颤,五行灵力如海浪般注入龙躯。
龙吟震耳,紫金雷霆晶躯之上,青赤黄白黑五色流光疯狂游走,宛如披上一层五彩神甲。
金雷化鳞,土雷铸骨,火燃血,水生肌,木气充盈脉络。五行合一,雷龙气息暴涨。
五帝法相双手高举重锋,对着压顶而来的漫天风雪狠狠劈下。
滋啦——!
刺耳的摩擦声响彻云霄,法相巨躯剧震,双膝微曲,脚下山岩崩碎成粉。
无坚不摧的巨剑陷入黑色风雪,如同陷入泥沼,仅撕开一道缺口便难以前进半寸,剑身煞气正被飞速消磨。
借着法相撕开的缺口,周开抡锤轰出。
五色圣龙裹挟灭世雷光,化作一道粗大的彩色光柱,直取戈巫神。
戈巫神眼皮狂跳,嗅到了危险气息。
他反手掣出战戟,寒气倒卷,极寒冰甲瞬间覆盖戟身与双臂。
不退反进,戈巫神踏碎虚空,化作冰蓝残影迎上雷龙。战戟舞动,泼洒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寒光天幕。
砰砰砰!
返虚之威撼天动地,战戟每次挥动都伴随着空间碎片的崩飞。
五色雷龙哀鸣不断,晶体鳞片如雨洒落。但雷霆亦在戈巫神周身炸开,将那厚重冰甲炸得千疮百孔。
随着一声凄厉龙吟,战戟重重抽在龙角处,庞大龙躯倒飞而出,雷光溃散大半。
就在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戈巫神身后空间泛起涟漪。
隐匿许久的蝉衣身鬼魅般浮现,大袖挥落。
嗡——!
吞天蜂聚拢,化作一方金芒刺目的活体大印,对准戈巫神后心狠狠盖下。
滋滋滋!
没有金铁交击的脆响,只有密密麻麻的啃噬声。吞天蜂群疯狂蠕动,贪婪地吞吃着法则之力。
“孽畜!”戈巫神背心泛起寒意,坚不可摧的护体灵光竟被生生咬穿一处空洞。
这一瞬的分神,便是破绽。周开本尊指尖残影翻飞,双生印结成。
倒飞的雷龙身侧虚空扭曲,仿佛镜面折射,竟凭空钻出第二条五色雷龙,咆哮震天!
第二条雷龙虽不如本体凝实,却胜在攻其不备。五行雷光如瀑,狠狠冲刷在戈巫神躯体之上,金火二气交错撕咬,炸起漫天碎冰。
“滚!”
雷海沸腾,一声饱含狂怒的暴喝震碎了翻涌的电弧。
流光敛去,戈巫神身形凝滞。
他缓缓低头,只见引以为傲的冰躯左肩处缺了一大块,断茬焦黑狰狞,缕缕青烟正从坏死的血肉中升腾而起。
肉体之痛不及心中万一。戈巫神面皮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堂堂上三境尊者,竟然被一只嗡嗡叫的虫子,咬下了一块肉?
那一贯高高在上的淡漠面具彻底崩碎,五官狰狞挤作一团,眼底血丝密布。
天地元气疯狂暴动,汇聚成肉眼可见的白色旋涡。
戈巫神身躯节节拔高,骨骼爆鸣声如雷震,顷刻间化作一尊三百丈高的寒冰巨人。手中战戟更是膨胀如撑天雪峰,阴影投下,遮蔽半壁苍穹。
巨掌探入虚空,无数法则冰线交织,凝成一杆缭绕着寂灭寒气的长枪。戈巫神臂膀肌肉隆起,对着那条作势欲扑的复制雷龙狠狠贯下。
没有轰鸣,只有法则碾压的闷响。雷龙躯干如脆纸般从中折断,悲鸣卡在喉间便崩解为漫天游离的电弧。
贯穿雷龙后,冰枪仅是微顿,锋锐枪尖死死咬住周开的气机。虚空凝固,四周空间尽数封死,天上地下,唯余这一枪。
眉心神庭穴疯狂跳动,刺痛感几乎钻入脑髓,周开瞳孔骤缩如针。
浑天锤收归紫府,周开十指轮转如飞,身后五色光华冲天而起,青、赤、黄、白、黑五方帝影拔地而起,在他头顶瞬间融合,当空铸成一方方圆百丈的镇狱天穹玺。
一声震爆,声浪肉眼可见地荡开云层,天地破碎。枪尖点在玺底,极致的点与极致的面悍然对撞。
玉玺底部的“镇狱”神文疯狂闪烁,企图消磨那股灭绝法则。
然而境界鸿沟宛如天堑,坚持不过弹指。
清脆裂响刺耳惊心。以枪尖落点为中心,凄艳的裂痕瞬息爬满玺身。
嘭!
大印炸散成漫天气血。
冰枪虽被磨去大半威能,体积缩水,却愈发凝练,直贯周开胸膛。
千钧一发之际,周开喉结滚动,口中喷出一枚赤金色的天火雷丸。
与此同时,足下光华一闪,虚空微晃,真身已借“龙游太虚”闪现出去,原地仅留一具即刻破碎的残像。
赤雷引爆,极热与极寒在方寸间死磕。红蓝二色光团急剧膨胀,继而坍缩,最后化作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升腾而起,滚滚气浪将脚下山峦削平。
虚空波动,周开跌跌撞撞地在三千丈外挤了出来,足下把云层踩散一大片。
肺叶像被灌了沙砾,每一次呼吸都扯得生疼。他抹了一把眉睫上凝结的白霜,指尖触感冰凉,脸色却因气血逆行而惨白如纸。
刚才那股寂灭寒气只差分毫便能冻住他的神魂,此刻后背仍是一片濡湿的冷汗。
周开眯起眼,视线穿过飞扬的雪尘。
脑海中百转千回,若那厮吞了灵蜜,为何天威还不落下,是天地还没发现此人么?
“老东西,你若真的吃了那灵蜜,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回应他的是一记横扫千军的戟影。虚空中刚冒头的蝉衣身还没来得袭杀,便被砸得倒飞而出。
整个分身像破碎的瓷器般晃了晃,随即散作点点流萤钻入虚空缝隙。
“只会这种偷鸡摸狗的把戏?”戈巫神声音轰鸣,震落了百里风雪。
冰蓝巨人提戟跨步,每一步都踩得虚空震颤,庞大的阴影以此为中心,疯了般向四周吞噬蔓延。
苍穹翼猛地舒展,金雷与白光炸开两道绚烂尾焰。周开借着反冲之力倒射而出,在空中拉出一道残影。
十指却在飞退中疯狂轮转,口中诵念起蝉劫篇的真言。
轰咔!
墨色翻涌,顷刻间吞噬了所有的星光。
厚重的云层相互碾压,空气变得粘稠滞涩,煌煌天威毫无征兆地降临,逼人跪伏。
追击的巨人动作骤僵,那双冰晶凝聚的巨瞳猛地收缩,死死盯着头顶那片不祥的劫云。
酝酿已久的雷霆眼看就要劈向周开天灵,天地间的一切声音却突兀地消失了。
沸腾的雷云陡然停止了翻滚,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顺着戈巫神的脊椎骨窜上脑门。
原本悬于周开头顶的墨色雷浆,极不讲理地当空折断轨迹,毫无征兆地向着戈巫神当头浇下!
“这……”
戈巫神瞳孔缩成针尖,高达三百丈的冰躯竟止不住地战栗。
不是雷劫,是灭世的天罚。
吼声未出喉咙便化作嘶哑的气音。
一团金色的火焰,透着半透明的冰肌玉骨,从戈巫神脏腑深处爆燃。
那厚重的冰甲此刻成了最完美的烘炉,白烟混合着焦臭,滋滋作响地从每一个毛孔中喷涌而出。
戈巫神双手疯狂抓挠胸口,那是想把五脏六腑都挖出来的癫狂。
太热了!
神魂像被丢进了油锅。
求生的本能让他顾不得其他。
指尖撕裂虚空,上百只雪蚕滚落而出。
戈巫神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张口一吸,寒煞如刀,瞬间将这些活物冻毙成冰渣,在那细微的冰核碎裂声中,尽数卷入口中。
极寒对冲极热,身躯如充气般节节拔高至千丈,手中三足圆鼎迎风狂涨,化作遮天巨盾,死死顶住苍穹。
周开早已将一身法宝收回紫府,背后苍穹翼几乎扇出了残影,头也不回地向着反方向狂飙。
看戏?
命只有一条,这热闹离得近了是要死人的。
咔嚓——!
苍穹裂开了一道口子。
一道缠绕着紫色电浆的漆黑光柱笔直落下。
三足圆鼎仅仅坚持了半息,那古朴的青铜表面便炸起密密麻麻的豁口,哀鸣声刺耳欲聋。
第一道漆黑光柱的余威尚未散尽,第二道已破开苍穹,接踵而至。
轰!
三足圆鼎瞬间崩解,炸开的碎片化作流火,向四面八方激射。
本命法宝被毁,那千丈冰躯像是被抽去了脊梁,猛地佝偻下来。
大蓬血液混着冰渣从口中狂喷而出,他那足以撼动天地的强横气息,飞速萎靡下去。
他的境界一息之间跌到了化神初期。
戈巫神喉咙里滚出低吼,眼球突出,赤红的血丝几乎要撑裂眼眶,视线穿过漫天飘散的法宝碎片,死死钉在远处那人身上。
周开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甚至好整以暇地换了个更舒服的站姿。
这种漫不经心的姿态,比任何辱骂都更像一记耳光,抽得戈巫神理智崩断。
“陪葬!”
戈巫神五指扣进战戟握柄,体内残存的每一丝精气都在这一刻被蛮横地压榨出来,疯狂灌入戟身。
右臂膨胀了一圈,冰肌甚至因无法承受这股怪力而崩出裂纹。
呜——空气被暴力排开,战戟拖着惨烈的蓝尾,在这方天地留下一道久久不愈的裂痕。
战戟离手的刹那,头顶雷云甚至没有丝毫酝酿的征兆,第三道墨色光柱已然砸下。
那条高举的手臂连同头颅、胸膛,在接触黑光的瞬间便如滚水泼雪,化作了虚无。
那杆满载杀意的战戟刚冲出百丈,便被黑光余波扫中,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脆响,便直接散成了一蓬冰粉。
荒原之上,原本不可一世的巨人只剩下腰部以下的两截断腿,孤零零地杵在乱石堆里。断口处平整光滑,却不见半点血迹,只有诡异的焦糊黑气在盘旋。
断腿崩塌的烟尘中,一点幽蓝寒芒尖啸着窜出,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具残躯。
那是燃烧了本源的元神,刚一现身便撞碎了空间壁垒,整个人缩成一枚光梭,在空中拉出一道凄厉的折线,眨眼便消失在百里之外的云端。
周开立在原地,眼皮都没抬一下,那双苍穹翼缓缓收拢在背后,脸上非但没有追击的急切,反而透着一股看死人的戏谑。
因为他感受到了头顶那股天威已然锁定了目标。
“跑?在天道眼皮底下,你能跑到哪去?”
逃遁的流光还没触及天边,高天之上的墨云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把,再次疯狂塌缩。
黑云中心骤然亮起一点极昼般的白,一道洗练到极致的纯白光柱贯穿天地,截断了那点幽蓝的去路。
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那点幽蓝便在纯白光柱中被抹去,彻底归于虚无。
光柱散去,压顶的铅云也随之瓦解,稀薄的月华重新洒在满目疮痍的荒原上。
除了那两截巨大的断腿还在散发着袅袅寒气,四周静得只能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
周开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胸腔起伏,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热息。
白气如箭,在身前冲出三尺有余,撞碎了面前飘落的几片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