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浑浊的地下河水顺着防水服的缝隙渗进来,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走最后一点体温。但我们谁都没动,只是瘫坐在泄洪口外粗糙的水泥岸边,像两尊被暴雨冲刷过的石像。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地下管道里那股混合着焦糊和毁灭气息的腥味。
叶晓洁紧紧抱着那个用张龙赵虎生命换来的加密硬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泪水无声地在她沾满污渍的脸上蜿蜒,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咬着下唇,身体因为压抑的悲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
我望着远处那片依旧被零星火光和浓烟笼罩的区域,那里曾是一个通往地狱的入口,如今已彻底坍塌,埋葬了我的两位兄弟。胸腔里像是塞满了烧红的炭块和冰碴,灼痛与寒意交织,几乎要将我撕裂。张龙最后那句“把证据带出去”,赵虎那声悲壮的“走啊”,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咯作响,指甲刺破掌心的疼痛,此刻反而成了一种让我保持清醒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耳朵里微型通讯器传来猴子嘶哑、带着哭腔和巨大悲痛的声音:“铭哥……晓洁姐……信号……信号回来了!你们……你们怎么样?!”
他的声音将我们从那种近乎凝固的悲痛中猛地拽了出来。
“我们……没事。”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张龙和赵虎……他们……”
通讯器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剩下沉重压抑的呼吸声。过了好几秒,猴子才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我知道了。观测站……观测站最后捕捉到了那个区域的能量爆发和结构坍塌信号……我……我他妈……”
他说不下去了。
“位置安全吗?”叶晓洁强行压下情绪,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问道,但尾音依旧带着一丝颤抖。
“暂时安全……秦叔的人引开了大部分追兵,但清道夫像疯狗一样在扩大搜索范围。你们必须立刻转移!新的坐标我发到晓洁姐的备用设备上!”猴子急促地说道,背景音是车辆引擎的轰鸣和远处隐约的警笛。
叶晓洁立刻拿出一个经过伪装的备用定位器,上面闪烁着一个新的坐标点,位于城市另一端的工业区。
“走。”我撑起几乎冻僵的身体,将叶晓洁也拉了起来。她的腿有些发软,但眼神已经重新凝聚起那种属于叶晓洁的、冰冷的坚毅。
我们没有时间哀悼,甚至没有时间好好喘口气。敌人的屠刀不会因为我们的悲伤而有片刻停歇。张龙和赵虎用生命为我们争取来的时间和证据,绝不能浪费。
我们借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掩护,如同两个狼狈的游魂,穿过荒芜的河滩,钻入预先安排好的接应车辆。车子没有开灯,在废弃的厂区和小路间无声穿行,将那片埋葬了兄弟的废墟远远抛在身后。
新的安全点是一个废弃的印刷厂仓库,比之前的地方更加破败,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油墨和纸张腐败的味道。秦叔亲自等在里面,看到我们狼狈的样子和只有两人回来,这位向来沉稳的武林宗师眼中也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猴子已经等在里面,眼睛红肿,看到我们,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默默递过来干毛巾和热水。
“日志……”叶晓洁将那个仿佛重若千钧的硬盘递给猴子,声音低沉。
猴子接过硬盘,双手微微颤抖,但他立刻将其连接到一个经过严格物理隔离的检测电脑上。“我马上分析!”
我和叶晓洁换下湿透冰冷的衣服,裹着毯子,坐在一堆废弃的纸箱上,捧着热水,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仓库里只剩下猴子敲击键盘的声音,以及我们三人沉重的心跳。
张龙和赵虎的笑容,他们憨厚又偶尔腼腆的样子,他们守在咖啡馆门口、守在每一个安全点外的身影……如同无声的电影,在眼前反复播放。每一次回想,都像有一把钝刀在心脏上反复切割。
但我不能沉沦。愤怒和悲伤是燃料,但不能让它们烧毁理智。徐礼纲,沈清,还有那些爪牙,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不知过了多久,猴子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极度愤怒和一种发现终极秘密的震惊。
“操他妈的徐礼纲!老畜生!”猴子一拳砸在旁边的纸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日志里的东西……太他妈骇人听闻了!”
我和叶晓洁立刻围了过去。
屏幕上,被解密的核心日志以时间线的形式展开,比在诊断接口里看到的更加详细,包含了大量具体的资金流向、人员名单、以及……一些超越我们之前最坏想象的计划片段。
除了之前看到的谋杀指令、清理计划,还有:
蜂巢计划:利用昆仑系统渗透并逐步控制全球主要金融交易节点的备用系统和灾难恢复中心,意图在特定时刻引发连锁崩溃,重塑金融秩序。
普罗米修斯项目:资助数十个前沿生物科技和意识接口研究,目标直指向意识上传和群体潜意识影响,日志里甚至提到了早期不人道的活体实验记录。
与多个跨国灰色武装组织、情报机构败类、以及某些小国独裁者的秘密交易记录,涉及武器、技术、政治庇护,构建了一张庞大的、跨越明暗两界的保护网。
数条关于观察者权限组的监控记录,显示徐礼纲早已察觉内部存在异动,并布下了反制措施,只是暂时按兵不动,像是在等待什么。
最令人发指的是,一段被标记为最终解决方案的模糊计划纲要,提到了当终极网络建成后,将启动人口优化算法,根据所谓的社会贡献度和基因潜力对全球人口进行分级管理……
这已经超出了犯罪的范畴,这是反人类!徐礼纲的野心,是要成为数字时代的神,掌控所有人的财富、思想乃至生存资格!
看着这些冰冷的文字,我仿佛能看到徐礼纲那双隐藏在无数面具之后、充满了疯狂和绝对掌控欲的眼睛。他早已不把自己当人,也不把其他人当人。
“这些证据……足够把他,把整个网络,送上全世界的审判席!”叶晓洁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但她的眼神却亮得吓人,那是属于法律从业者看到确凿罪证时的光芒。
“但怎么送出去?”猴子冷静下来,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国际刑警?里面可能就有他们的人!主流媒体?沈清正操控舆论污蔑我们!一旦泄露,不等审判,我们可能就先被清道夫灭口了!”
这是一个死循环。拥有足以颠覆一切的证据,却找不到一个安全可靠的渠道公之于众。
仓库里再次陷入沉默。复仇的火焰在燃烧,却找不到倾泻的方向。
就在这时,我那部加密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经过复杂加密、但猴子之前标记为可能关联三叔的号码。
我立刻接通。
这一次,电话那头不再是三叔的声音,而是那个熟悉的、经过处理的电子音,但语气似乎比之前少了一丝居高临下,多了一丝……凝重。
“听说,你们从废墟里,带出了点东西。”电子音开门见山。
“代价惨重。”我冷冷回应,没有否认。
“值得。”电子音言简意赅,“君王的疯狂,远超你们想象。黑桃皇后只是开始,他的最终解决方案才是真正的末日。”
他也知道最终解决方案!看来观察者在内部的权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高。
“我们有核心日志。”我直接摊牌,“需要渠道,安全的渠道,将它公之于众。”
电子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风险,然后说道:“渠道,有。但风险,同样巨大。”
“什么渠道?”
“一个……位于第三方中立国,由多个无法被君王势力渗透的、真正追求正义的国际组织联合建立的曙光平台。”电子音缓缓说道,“他们有能力,也有意愿,接收并保护这类证据,并通过绝对安全的分布式网络,瞬间发布到全球无法被封锁的数千个节点。”
曙光平台……这像是一道刺破黑暗的光芒。
“但如何接触?如何确保安全?”叶晓洁凑近手机,提出了关键问题。
“需要一次绝对安全的线下交接。地点,不能在不夜城,甚至不能在国内。”电子音说道,“观察者会提供具体坐标、交接方式和识别信号。但前往交接点的路程,以及交接过程,需要你们自己负责。君王的触手,无处不在。”
一次跨国交接!这无疑是将风险提升到了另一个层级!
“我们如何相信你?相信这个曙光平台?”我追问。
“你们别无选择。”电子音的回答冷酷而现实,“而且,日志本身就是最好的试金石。曙光平台有验证机制,如果他们无法验证日志的真实性和严重性,交易会自动终止。这是对双方的保护。”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在君王的最终解决方案启动之前,阻止他。否则,一切皆休。”
电话再次被挂断。
仓库里,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希望与风险并存。一条通往最终审判的道路,但路上布满了君王最精锐的追杀和无数未知的陷阱。
“去吗?”猴子看着我们,眼神复杂。
叶晓洁深吸一口气,看向我,眼神坚定:“证据在我们手上,这就是力量。与其在这里被动等死,或者盲目地寻找不确定的渠道,不如赌一把。为了张龙赵虎,为了徐叔叔徐阿姨,也为了……可能被那个最终解决方案波及的无数人。”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日志内容,看着叶晓洁眼中决绝的光,感受着胸腔里那股为兄弟复仇、阻止更大悲剧发生的强烈欲望。
退路已被焚毁,兄弟血仇未报,恶魔仍在王座之上。
我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准备一下。”我站起身,毯子从肩上滑落,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我们去会会这个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