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拜郊外的沙漠,正午。天空是灼热的、无情的钴蓝色,没有一丝云彩。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熔金火球,悬挂在头顶,将亿万道炽白的光箭无情地倾泻下来。沙粒贪婪地吸收着热量,地表蒸腾起扭曲视线的热浪,空气干燥得如同砂纸摩擦着喉咙。目之所及,只有无尽的、起伏的沙丘,如同凝固的金色波涛,一直延伸到地平线模糊的尽头。寂静,一种令人窒息的、庞大的寂静笼罩着一切,只有热风偶尔掠过沙脊,发出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
一支由十几头单峰骆驼组成的商队,如同几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深陷在这片金色的瀚海之中。骆驼们步履沉重,鼻孔大张,喷着灼热的白气,原本神气的头颅此刻也无力地低垂着。牵驼的贝都因人阿卜杜勒,裹着厚重的头巾,古铜色的脸上刻满焦虑的皱纹,汗水沿着深深的沟壑淌下,瞬间被滚烫的沙粒吸干。他死死攥着手中那台昂贵的卫星定位仪,屏幕上只有一片刺眼的雪花和不断跳动的“信号丢失”警告。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真主啊!风暴!沙暴!”一个年轻驼夫突然指着天际,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众人惊恐地抬头。只见西北方的天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模糊的、不断翻滚升腾的赭黄色巨线!它如同洪荒巨兽,正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蓝天,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朝着他们碾压过来!沉闷的、如同万马奔腾般的轰鸣声,已经隐约可闻。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驼队。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一个清亮、沉稳得不像少年的声音穿透了风沙的预兆:“阿卜杜勒大叔!别慌!跟我走!”
是李天枢。少年穿着轻便的防晒服,小脸被晒得通红,但那双眼睛却清澈明亮,没有丝毫慌乱。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驼队前方,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沙丘背景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你…?”阿卜杜勒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东方少年。
“没时间解释!相信我!”李天枢语气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的地形,又抬头望了一眼那遮天蔽日的沙暴前锋。他仿佛不是在判断方向,而是在倾听这片沙漠深处古老的脉搏。“左前方,那座最高的月牙形沙丘背风坡!快!”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疑虑。阿卜杜勒一咬牙,用古老的呼哨声驱使着头驼,带领整个驼队,跌跌撞撞地跟着少年冲向那座巨大的沙丘。骆驼沉重的脚步扬起漫天沙尘。
头驼的脖颈上,挂着一只硕大的、布满岁月斑驳痕迹的黄铜驼铃。随着骆驼奔跑的颠簸,驼铃剧烈地摇晃起来。
“铛啷…铛啷…铛啷啷…”
铃声急促而混乱,在呼啸的风声中几乎被淹没。然而,就在驼队即将冲入沙丘背风坡的刹那,那原本杂乱无章的铃声,在某个特定的颠簸频率下,竟诡异地发出了一个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高频颤音!
“嗡——!”
如同无形的琴弦被拨动。那颤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净化力量,瞬间穿透了笼罩驼队的、无形的电磁干扰迷雾!阿卜杜勒手中那台死寂的卫星定位仪屏幕猛地一闪,刺眼的雪花消失,清晰的经纬度坐标和地形图瞬间恢复!信号格重新亮起!
“信号!有信号了!”阿卜杜勒狂喜地大叫,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奇迹并未结束。就在高频颤音响起的瞬间,那只剧烈摇晃的黄铜驼铃,其内壁上,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金光一闪而逝!紧接着,在驼铃下方被骆驼蹄子不断扬起的细密沙地上,奇异的光影开始流动、汇聚!
阳光透过驼铃的缝隙,在地面的沙粒上投射出极其复杂、精细的线条和文字!那些光影并非静止,它们随着骆驼的奔跑和驼铃的摇晃而不断变幻、重组,最终在细腻的沙地上清晰地显影出一份完整的、带有复杂法律条款和银行印鉴的国际本币结算协议文本!
更令人震撼的是,当驼队终于冲入巨大沙丘的背风坡,暂时脱离沙暴最直接的威胁时,被骆驼蹄子和狂风卷起的沙粒,如同被无形的磁场所吸引,并未随意散落,反而在半空中飞舞、旋转、碰撞,最终精准地落在沙地上,自发地拼凑出了六个清晰的国家国旗图案!而在国旗图案下方,金黄色的沙粒构成了一行醒目的英文艺术字:
“bRIcS pLUS”!
象征着金砖国家合作机制的扩展与新生。
上海期货交易所。
巨大的环形交易大厅,与迪拜沙漠的寂静灼热判若两个世界。这里是金钱与信息的汪洋大海,声浪如同永不停歇的惊涛骇浪。数百个交易席位如同蜂巢,交易员们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双眼血红地盯着面前不断刷新着数字的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咖啡味、汗味和一种名为“贪婪”与“恐惧”的混合气息。巨大的中央主屏幕上,如同瀑布般倾泻着全球大宗商品的实时行情数据,其中“国际原油期货”的价格曲线如同一条疯狂的巨蟒,正以令人心悸的速度向下俯冲,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亿万财富的蒸发!
李玄策站在环形大厅二楼一个不起眼的观察廊道上,俯瞰着下方这片沸腾的“战场”。他穿着深灰色的西装,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寂寥更加深重,如同被风沙侵蚀的岩石。父亲离世、家族决裂的阴影,并未因距离而消散。他手中把玩着一小撮细密的、闪烁着奇异内蕴金光的沙粒——那是掺入了劳伦斯聚变实验核心靶丸材料的特殊金沙。沙粒从他指缝间无声滑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当主屏幕上原油期货的价格线再次以一个近乎垂直的角度猛地下砸,引发交易大厅一片恐慌的惊呼和咒骂时,李玄策动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片金钱海洋的狂躁吸入肺腑,然后猛地张开手掌!
那一小撮金沙被他用力抛洒出去!
细密的金沙颗粒并未四散飘落,反而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引导,逆着重力,朝着中央那块巨大的主屏幕激射而去!
“噗噗噗噗……”
一阵极其细微、几乎被交易大厅的声浪淹没的轻响。那些蕴含着聚变能量的金沙颗粒,如同磁粉遇见磁铁,精准地吸附在了光滑的液晶屏幕表面!它们并非随意附着,而是迅速地在屏幕上移动、聚集、排列组合!
短短几秒钟内,一幅巨大、生动、由纯粹金沙颗粒构成的骆驼商队图景,赫然出现在原本充斥着冰冷数字的主屏幕上!驼队由远及近,每一头骆驼都栩栩如生,扬起的沙尘仿佛能感受到大漠的风。驼铃声似乎穿透了屏幕,在狂躁的交易大厅里投下一丝奇异的宁静。
就在这幅黄金驼队图显现的同时,屏幕上那条代表原油期货价格、正在疯狂俯冲的绿色曲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下坠的势头骤然一滞!
紧接着,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屏幕里那支由金沙构成的驼队,仿佛拥有了生命!为首的雄壮头驼突然扬起前蹄,发出一声无声的嘶鸣(屏幕前的交易员仿佛真的听到了那悠远的嘶鸣),然后狠狠地踏下!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巨响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开!只见屏幕上,在驼蹄踏下的位置,代表几个最大原油空头账户的虚拟标识(通常是银行徽标或公司LoGo),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随即轰然碎裂,化作无数闪烁的数据碎片消散!如同被无形的巨力踏得粉碎!
而就在那些虚拟账户“碎裂”的位置,一股股粘稠、乌黑、闪烁着石油特有光泽的液体,竟从屏幕内部缓缓地“渗出”,沿着屏幕表面流淌下来!那逼真的质感,那浓郁的、仿佛带着油田气息的味道(许多人甚至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分明就是——沙特阿拉伯的标志性轻质原油!
方清墨的秘密实验室,上海。
与期交所的喧嚣和沙漠的壮阔不同,这里只有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和空气净化系统细微的气流声。方清墨穿着白大褂,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神情专注如精密仪器。她面前的操作台上,摆放着几缕从迪拜那头神奇头驼颈间采集的、带着沙漠风尘的深褐色驼绒纤维。
她的动作轻柔而精准,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显微手术。她小心地将一根驼绒纤维的一端剥离出极其细微的金属丝般的内芯,然后将其接入一台特制的、连接着全球金融交易监控网络的服务器接口。纤维的另一端,则连接在一个造型极其古怪的纺锤上。那纺锤通体银灰,流线型设计带着冰冷的工业美感,其尖端却异常尖锐,材质闪烁着一种非金非石的奇异光泽——这正是用俄制“匕首”高超音速导弹的整流罩尖端改造而成。
“接入点确认。模拟伦敦金属交易所镍合约交易流。”方清墨对着麦克风低声说道,目光紧盯着旁边一块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代表多空双方激烈博弈的数据流。屏幕上,一个代表西方某巨头基金的“空头巨鲸”标识,正张开数据巨口,试图吞噬代表正常价格的基准线,制造一场人为的“逼空”惨案。
就在“空头巨鲸”即将得逞的瞬间——
“滋啦!”
一声轻微的、如同电流短路般的爆响!那根连接着服务器与奇特纺锤的驼绒纤维,其深褐色的外表毫无征兆地变得透明起来!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蓝色的电流在高速奔流!整根纤维瞬间变得如同最纯净的光导纤维,散发出幽幽的蓝光!
更惊人的是,那蓝光顺着纤维,瞬间注入了导弹整流罩改造的纺锤!纺锤尖端猛地爆发出一点刺目的白光!
“嗡——!”
服务器屏幕上,那气势汹汹的“空头巨鲸”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庞大的数据身躯猛地一僵!代表其做空力量的黑色数据流瞬间紊乱、萎缩、崩解!原本被压得岌岌可危的基准价格线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弹簧,猛地向上反弹!一场精心策划、足以让无数企业破产的伦镍逼空事件,在驼绒纤维传导的奇异能量冲击下,瞬间逆转!
然而,异变再生!
就在逼空危机解除的同时,操作台上,那几缕没有接入的备用驼绒纤维,突然毫无征兆地冒起了青烟!紧接着,“噗”地一声轻响,几缕驼绒纤维竟同时自燃起来!幽蓝色的火焰瞬间将它们吞噬,化作一小撮细腻、灰白、尚带着余温的灰烬。
这灰烬并未飘散。它们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托着,在实验台光滑的金属表面缓缓移动、聚拢、塑形……
几秒钟后,一行极其清晰、由灰烬构成的英文条款,静静地呈现在方清墨眼前:
“Article 14: Neural data sovereignty belongs solely to the individual, irrevocable even under state of emergency.” (第十四条:神经数据主权完全归属于个人,即使在紧急状态下也不可剥夺。)
正是全球脑机接口伦理公约中最具争议、也最核心的条款之一。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和远处期交所隐约传来的、因原油价格诡异“渗油”而引发的更大规模的喧嚣。
李玄策不知何时已回到实验室,站在妻子身后。他默默地看着操作台上那行灰烬写就的公约条款,又抬起手,指尖还残留着几粒未能抛尽、闪烁着聚变光芒的金沙。
“金砖铺路,驼铃指航…”李玄策的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疲惫,却又有一丝洞穿迷雾的明悟,他指尖的金沙无声滑落,“…可这金子铸的路,终究要人心来走。”他望向窗外,黄浦江对岸的繁华夜景在暮色中次第亮起,如同铺满了另一种金子,“清墨,你说,是沙暴可怕,还是…人心里的风暴更急?”
方清墨没有回答,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灰烬条款,又落在导弹纺锤冰冷的尖端上。实验室的灯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沙漠的驼铃、期交所的狂啸、灰烬的箴言,在这一刻交织成2023年岁末,人类文明岔路口上一曲无法定义的交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