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天气回暖，积寒消融。
一个周末的下午，秦当归难得清闲，信步走到城东那家老牌的信托商店逛逛。这地方有点像后来的旧货市场，但更“国营”气息，高高的柜台，玻璃橱窗里摆着各种待售的二手货，从旧家具、老钟表、半导体收音机到处理品、罚没品，琳琅满目。
空气里混杂着旧木头、灰尘和淡淡霉味。当归有时会来这里淘换些装药材的瓶瓶罐罐，或者看看有没有老旧的中医书籍，偶尔能有点意外收获。
他在一个堆满杂书的角落里翻看着，大多是些过时的政治读物和《红旗》杂志。
忽然，一本封面没有任何文字、用深蓝色硬壳自制的笔记本引起了他的注意。笔记本很旧，边角磨损严重，纸张泛黄发脆。他随手拿起来翻开，里面是用铅笔绘制的各种机械草图，线条精细，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俄文。
当归本来想放下，他对机械不太在行。但其中一页的图示让他停住了目光。那画的像是一个复杂机器的循环管路图，但奇怪的是，那些管路的走向和连接节点，旁边竟用铅笔轻轻标注着一些中文——不是机械术语，而是“手太阴肺经”、“足阳明胃经”、“任脉”、“督脉”……等人体经络名称！图的标题用俄文和中文混合写着：《机械经络图（构想草图）》。
当归心里一动，隐隐觉得这本子不简单。他问了问柜台后的老师傅，老师傅瞥了一眼，说：“哦，这个啊，早些年处理一批旧物资时收来的，好像是以前哪个苏联专家留下的，没啥用，堆那儿好久了。你要？给五毛钱拿走吧。”
当归立刻掏钱买下了这本不起眼的旧笔记本。回到诊所，他迫不及待地仔细研究起来。笔记本的主人显然是一位具有深厚工程背景，又对东方医学有着浓厚兴趣的苏联专家。里面不仅有将人体十二经络与机器液压或气动回路进行类比的精妙草图，还有一些关于“能量（气）循环与压力传导”、“系统平衡与故障（疾病）表征”、“关键节点（穴位）调节与阀门控制”等概念的零散笔记和数学演算。虽然思路还不成熟，很多地方只是构想，但其视角非常独特，试图用工程学的语言来理解生命体的运行规律。
看着这些跨越学科的图纸和笔记，当归猛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们在佛子岭水库发电机房，维修那台苏联柴油机时，发现的那个刻有《黄帝内经·灵枢》片段的神秘德国零件。那个零件似乎也隐含着将机械传动与人体气血循环类比的设计理念。
难道这只是一种巧合？还是说，在几十年前，甚至更早，就已经有工程技术人员，试图从中医理论这座宝库中汲取灵感？当归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的发现，一个连接东西方智慧的潜在线索。他立刻去找了一位在市机械厂做工程师的朋友老周。
老周工程师被当归火急火燎地拉来诊所，起初还以为是什么疑难杂症。等到他看到那本《机械经络图》笔记本，以及当归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当年小心翼翼拓印下的那个德国零件上的纹路和刻字时，他的表情从漫不经心变成了极度震惊。
“我的老天爷……”老周推了推厚厚的眼镜，几乎把脸贴到了桌面上，仔细比对着图纸和拓印纸，手指因为激动有些发抖，“这……这循环设计思路……你看这‘肺经’回路，作为动力吸入和初步增压分配，这‘肾经’回路作为能量储存和根基动力源，还有这个‘任督’循环，作为总的控制系统和主干道……虽然还很粗糙，是比喻性质的，但这整体架构……这分明就是一套完整的‘系统仿生学’思路啊！试图用机器的逻辑去模拟生命的逻辑！”
他抬起头，眼睛发亮，看着当归：“老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厂里现在引进的一些国外先进设备的设计说明里，才开始提到‘液压系统仿生循环’、‘仿生结构学’这些概念！你这本子，还有这个零件，看年头至少是五十年代，甚至更早的东西！那时候，就有人从你们中医这里，琢磨出这套东西了？这……这太超前了！”
老周指着图纸上一些用虚线标注的、代表“气血异常”或“经络堵塞”的节点处理方案，越发激动：“你看，他这里想的故障排除思路，不是我们传统机械维修的‘哪里坏了换哪里’，而是试图‘疏通’、‘调节’，恢复整个系统的平衡和流通，这思路……这思路和我们现在刚开始接触的‘系统自修复’、‘状态监测与主动维护’概念，在哲学层面上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这个跨越国界、跨越时代的发现，让当归和老周都兴奋不已。老周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借走了笔记本和拓印纸，说要带回厂里和技术科的同事们好好研究，这或许能给他们正在攻关的一些关于复杂系统稳定性、能效优化的技术难题，提供全新的、富有启发性的思路。
当归也心潮澎湃。他原本只是想淘点旧物，却没料到牵出这样一段尘封的、连接东西方智慧的线索。
这证明中医的理论，不仅仅是经验医学，其蕴含的整体观、系统观、平衡观以及“不通则痛”的病理思想，很可能对早期的工程学、仿生学思想产生过潜在的影响。
只是因为时代局限、语言障碍和东西方文化隔阂，这些智慧的萌芽未能得到系统的发展、验证和广泛认可。
这次“淘宝”的收获，其意义远超一本旧笔记本本身。它为中西医结合、乃至历史悠久的传统智慧与现代前沿科技的深度融合，打开了一扇充满想象力的新窗户。
当归意识到，中医的宝贵，不仅在于能治病救人，更在于它可能为人类认识和处理复杂系统（无论是人体生命还是机械社会）提供一种古老而深邃的哲学范式和灵感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