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太阳暖烘烘的，刚过早饭时间，诊所门口就闹哄哄的。
秦当归正蹲在院子里翻晒药材，听见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直起腰往门口望。
只见一群人举着红绸子，抬着块黑漆鎏金的牌匾，浩浩荡荡走过来，最前面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中山装，手里攥着个布包。
“秦医生！秦医生！”老头看见当归，嗓门洪亮，“我们是佛子岭水库的移民后代，特意来谢你们的！”
当归赶紧迎上去，秦白术也从诊室里出来，手里还拿着刚号完脉的脉枕。
“李大爷，您怎么来了？”白术认出老头是佛子岭移民村的老支书李长根，二十多年前他们在水库搞水利建设时，李大爷还是个年轻的生产队队长。
李长根把布包往当归手里塞，里面是晒干的金银花和野菊花。“这是我们村后山上长的，没打农药，给你们泡水喝。”他指着身后的牌匾，“你看，这牌匾上写的‘仁心济世，泽被三代’，是我们全村人凑钱做的，就为了谢你们当年的‘浮萍决明贴’！”
两个年轻小伙把牌匾抬过来，揭开红绸，黑漆上的鎏金大字闪着光。周围围了不少村民，还有个扛着老式录音机的记者，举着话筒挤进来：“两位医生，能说说当年研制‘浮萍决明贴’的过程吗？听说这方子救了上千个移民的命？”
记者的话筒先凑到白术面前。白术往旁边挪了挪，把当归推到前面，声音洪亮：“这个方子，是当归当年启发我的。”
当归愣了一下，赶紧摆手：“别这么说，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咋不是你启发的？”白术皱着眉，语气斩钉截铁，“当年移民得了水肿病，腿肿得像水桶，一按一个坑。你跟我说‘治水先治湿，治湿先通脉’，还提了一嘴古代治水工匠的法子，我才想到用浮萍利水，决明子通脉，做成贴剂贴在三阴交和足三里上。”
周围的人都看着当归，记者的话筒又递过来：“秦医生，您当年是怎么想到用古代治水的法子来治水肿病的？”
当归心里咯噔一下——他哪是想到的，是当年在泄洪道发现汉代药碾船遗迹时，看到上面刻着禹王镇水针法，针法里提过“湿阻脉则水不行，通脉如通渠”，这才随口跟白术提了一句。可他不能说自己见过汉代的遗迹，更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只能含糊着说：“是从老辈人传下来的医书里看到的，古代治水和治病是一个道理，都是疏通疏导。”
“啥医书啊？能不能给我们看看？”一个年轻的移民后代凑过来问。
当归心里犯急，他哪有什么老医书，那都是当年随口编的。就在这时，他看见白术朝他使了个眼色，开口解围：“是本手抄的老医书，当年在朝鲜战场弄丢了。不过方子的道理还在，李大爷，你还记得当年你家小子得了水肿病，贴了三贴就消下去了？”
李长根一拍大腿：“咋不记得！那时候我家小三才五岁，腿肿得走不动路，村里好几个娃都这样，西药不管用，急得我直掉眼泪。你俩背着药箱来村里，挨家挨户给娃贴药贴，晚上就睡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就着马灯熬药。”他转头对着记者，声音有点哽咽，“现在我家小三都当爷爷了，他孙子前阵子也有点水肿，我照着当年你们教的法子，用浮萍和决明子煮水喝，两天就好了！这方子救了我们三代人啊！”
就在李长根讲述当年往事时，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突然挤进人群，高声质疑：\"等等！我是省报的记者，最近正在做中医药打假专题。你们说的这个'浮萍决明贴'，有没有经过科学验证？会不会只是心理作用？\"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李长根气得胡子直抖：\"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这药贴救了多少人，我们全村都能作证！\"
年轻记者不依不饶：\"口头作证不算数，我要看临床数据，要看双盲实验报告！\"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从人群中走出：\"我是省中医药研究所的研究员，姓王。\"他拿出一个文件夹，\"我们研究所三年前就开始跟踪研究'浮萍决明贴'，这是对128例水肿患者的临床观察报告。\"
王研究员翻开文件，展示着详细的数据记录：\"有效率92.8%，而且我们发现，这个方子之所以见效快，是因为浮萍中的活性成分能通过穴位吸收，直接作用于淋巴系统——这正好印证了秦医生刚才说的'通脉如通渠'的理论！\"
年轻记者看着详实的数据，顿时哑口无言。王研究员转向当归，诚恳地说：\"秦医生，我们研究所想邀请您参与后续研究，用现代科技来解读古方的奥秘。\"
这个意外的反转让在场众人都惊喜不已。当归看着王研究员手中的数据，突然意识到：中医要传承下去，不仅要靠老百姓的口碑，也需要用现代科学的方法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还没等当归回应，记者的录音机转得“滋滋”响，又问当归：“秦医生，您觉得中医的传承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归看着眼前的人群，想起穿越过来的这些年：在朝鲜战场用艾灸给士兵续肢，在佛子岭水库用“鳖甲探穴法”防血吸虫，在桂湘铁路用针灸给工人治寒湿症……这些法子不是他凭空想的，要么是家传的，要么是从古代医工的遗迹里学的，要么是和白术一起在实践里琢磨出来的。
他突然觉得，中医的传承就像一条河，从古代流到现在，从老辈人流到小辈人，不是某一个人的功劳。
“最重要的是‘饮水思源’。”当归的声音很稳，“不要谢我们，要谢就谢古代的治水工匠，是他们在禹王镇水针法里留下‘通脉治水’的道理；要谢就谢村里的老药农，当年我们找浮萍、决明子，都是他们带着我们上山采的；还要谢这些移民乡亲，是他们愿意相信我们，让我们有机会把方子用在临床上。”
他蹲下来，从晒药的竹筛里抓了一把晒干的浮萍和决明子，递给旁边的年轻移民：“你看这浮萍，长在水里，却能利水；决明子长在地里，却能通脉。中医的智慧从来不是藏在书斋里的，是从水里、地里、老百姓的生活里来的。”
李长根听得直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从布包里掏出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对了，秦医生，这个给你。”打开红布，是个陶制的小药罐，罐身上刻着模糊的纹路。“这是当年你们给我们贴药贴用的罐子，我一直留着，上面的纹路好像就是你说的禹王镇水针法的图。”
当归接过药罐，指尖摸着上面的纹路，心里一震——这纹路和他当年在泄洪道发现的汉代药碾船遗迹上的纹路一模一样！他抬头看向白术，白术也凑过来看，眉头皱了皱，好像在回忆什么。当归突然想起白术有“透骨眼”，能看见东西的内里，刚想开口让白术看看药罐，却见白术摇了摇头，低声说：“纹路里有股老气，像是埋在地下多年的东西。”
记者没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还在追问：“那您二位以后打算怎么把这个方子传下去？”
“我们已经把方子教给村里的赤脚医生了。”白术接过话，“每个村卫生室都有‘浮萍决明贴’的配方，不用花钱买，老百姓谁要是得了水肿病，去卫生室就能拿。”
李长根拍着手笑：“好！好！这样才是真正的为老百姓办事！”他转头对着身后的移民后代们喊，“都过来，给秦医生和白医生鞠躬！”
一群人齐刷刷地鞠躬，当归赶紧扶住最前面的小孩：“使不得，使不得。”他看着眼前的热闹场面，心里有点发怔——在现代，他当骨科医生时，治好病人最多收到一面锦旗，哪有这样举着牌匾、敲锣打鼓来感谢的？这年代的人情味儿，浓得让他有点不适应，却又觉得踏实。
等人群散去，太阳已经升到头顶。当归把那个陶药罐放在诊室的柜子上，白术凑过来说：“那药罐的纹路，和我当年从水底捞出来的明代火针铜人上的纹路有点像。”
当归心里一动：“你能看出什么吗？”
白术盯着药罐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透骨眼只能看见里面有没有裂纹，看不出纹路的门道。不过我觉得，这些纹路好像串在一起的，从汉代的药碾船，到明代的火针铜人，再到这个药罐，像是有人在故意留线索。”
当归摩挲着药罐上的纹路，脑子里闪过带二维码的止血钳、青花药瓶、刻着“秦”字的银锁。这些东西好像都和秦家和中医传承有关，可又摸不透其中的联系。他突然想起现代四哥发现他在文献上的批注，心里嘀咕：难道四哥也穿越过来了？还是说，这个时代本来就藏着和他穿越有关的秘密？
“先放着吧，慢慢琢磨。”白术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午还有个病人要来复诊，是个腰腿疼的老工人，得用火针。”
当归点点头，把药罐往柜子里推了推。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药罐上，纹路投在墙上，像一条弯弯曲曲的河。
他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这条传承的河，会不会也连着他穿越的路？说不定找到这些线索的尽头，他就能回到现代，见到病重的父亲了。
可一想到要和白术分开，他心里又有点舍不得——这个和他一起在战场上拼过命、在工地上治过病的“兄弟”，其实是他的父亲啊，只是他们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