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离观星站的庇护，重返浩瀚星海，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孤寂感笼罩着两艘飞船。“虚无边缘”星域并非如其名般完全是空无一物的虚空，但这里的物质密度极低，星辰稀疏，光芒黯淡，仿佛宇宙在这里耗尽了创造力，只留下大片大片的、令人不安的留白。
背景辐射读数异常低迷，常规的星际尘埃和气体云在这里也稀薄得难以探测。空间本身给人一种“陈旧”和“脆弱”的感觉，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导航系统在这里变得不可靠，常规的星图参照物大量消失，他们更多地依赖先驱者坐标本身的引力微澜和星忆水晶那冥冥中的指引进行航向校正。
“这里的感觉……比回声深渊更糟糕。”莉娜看着传感器上传回的、近乎一片空白的数据屏幕，声音有些发紧，“深渊至少还有‘声音’，这里……好像连空间本身都死去了。”
陈默点头表示同意，他正在全力维持飞船的稳定：“空间结构很不稳定，有微弱的、随机的引力涟漪，像是……平静湖面下的暗流。引擎输出必须保持精确，任何剧烈的动作都可能引发局部空间褶皱。”
银辉感受着意识深处那个先驱者印记的状态。进入这片星域后，印记变得异常安静，不再有梦境或直觉的溢出，仿佛进入了蛰伏状态，又像是在……谨慎地感知着外界。这种沉默反而让他更加警惕。
“林歌号，保持紧密队形，提高对非常规空间波动的监测频率。”银辉下达指令。
“明白。”艾拉回应，她的声音透过通讯频道传来，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我们的生物传感器检测到环境中的‘生命信息背景辐射’几乎为零。这片区域，在极其漫长的岁月里，可能都没有孕育过任何形式的生命。”
航行在死寂中持续了数日。除了偶尔需要规避一片突然出现的、几乎不可见的空间裂缝群外，他们没有遇到任何危险，但这种绝对的“无”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心理压力。船员们不得不轮流进入短时间的休眠舱，以对抗这种环境带来的精神麻木感。
然而，这种死寂并非永恒。在某次常规扫描中，陈默突然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有规律的能量脉冲信号。信号源非常遥远，且断断续续，但其编码模式却带着一种人工造物的特征。
“不是自然现象。”陈默立刻来了精神，将信号放大分析，“脉冲间隔有数学规律，虽然很古老、很简陋……这像是一种……灯塔信号？或者是……求救信标？”
“能解析内容吗？”银辉问道。
“信号太弱，干扰严重。只能勉强识别出几个重复的基础数学常数和物理常数符号，似乎是某种宇宙通用的‘我在这里’的标识。没有具体信息。”陈默尝试着，“源方向……与我们前往先驱者坐标的路径存在一个夹角，但不算太偏离。”
一个在“虚无边缘”深处出现的、古老的人工信号？这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是另一个失落的文明遗迹？还是某个更早的探险者留下的标记？
“会不会是陷阱？”雷恩保持着战斗人员的警觉，“‘剧院’最喜欢玩这种把戏。”
“不排除这个可能。”银辉沉吟道，“但信号特征非常古老，与‘剧院’的风格差异很大。而且，在这片几乎被遗忘的星域，任何线索都可能至关重要。艾拉，你怎么看？”
艾拉的全息投影出现在舰桥：“我们的分析结果类似。信号源的非自然确定性很高。风险与机遇并存。我认为可以谨慎靠近侦查，但必须做好随时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
经过短暂的商议，银辉决定调整航向，朝着信号源的方向进行一段有限度的侦查。他们将速度控制在安全范围内，所有武器系统处于待命状态，传感器全开，如同在雷区中摸索前进。
随着距离拉近，信号逐渐变得清晰了一些，但内容依旧简陋，只是基础符号的重复。同时，传感器开始捕捉到一些新的信息——在信号源附近，空间似乎存在某种大规模的、非自然的扭曲。
几天后，当他们穿越一片异常空旷的星际空间后，眼前的景象让舰桥上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个……“伤口”。
宇宙背景幕布上，一道巨大、狰狞、无法形容的“裂痕”横亘在那里。它不是黑洞，因为没有吸积盘和强烈的引力透镜效应；它也不是星云，因为没有物质和光芒。它更像是一块被强行撕开、露出了后面更深层“虚无”的破洞。裂痕的边缘极不规则，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吞噬一切光线和信息的黑暗。而那个微弱的脉冲信号，正从裂痕边缘附近的一个微小物体上发出。
“那是什么东西？”雷恩瞪大了眼睛。
陈默快速分析着数据，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空间结构完全断裂……读数……无法理解！那里的物理常数似乎是混乱的！那个信号源……是一个小型的人造物体，就漂浮在裂痕的边缘，似乎……似乎是被某种力量固定在那里。”
银辉凝视着那道巨大的空间裂痕，意识深处的先驱者印记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悸动——那不是引导，而是一种深沉的……悲恸与警告。仿佛在说：“看，这就是‘它’留下的痕迹。”
“是‘阴影’……”银辉低声说道，语气肯定，“这道裂痕，是‘阴影’经过时，对空间本身造成的创伤。它还没有‘愈合’。”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感到窒息。他们终于亲眼看到了敌人留下的“脚印”，仅仅是这残留的痕迹，就散发着如此恐怖的、超越理解的力量。那个发出信号的小物体，又是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扫描那个信号源，最大功率，但要小心，不要惊动裂痕。”银辉下令。
高精度传感器聚焦过去。图像逐渐清晰——那是一个大约数十米长的、梭形的人造物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埃及一种奇怪的结晶物，显然已经在这里漂浮了极其漫长的岁月。它的风格……与先驱者遗迹有几分相似，但更加粗犷和古老。
就在扫描波束接触到那个物体的瞬间，异变发生！
那原本微弱、规律的脉冲信号骤然增强、变得急促！同时，一道强烈的、带着明确信息结构的意念波，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猛地冲向“夜影”号和“林歌号”！
信息并非攻击，而是一段重复了千万遍的、充满了绝望和最后希望的呐喊，用的是一种古老但能被高级意识理解的通感语言：
“警告！远离裂痕！”
“这里是‘开拓者号’最终信标！”
“我们遭遇了‘虚无’！它吞噬了一切！”
“坐标……记录……信息库……幸存者……可能……”
“后来者……小心……它在‘意义’中潜伏……”
“拯救……文明……”
信息到此中断，信号源的光芒急剧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熄灭，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那个古老的信标，在完成了它跨越万古的使命后，终于归于沉寂。
舰桥内一片死寂。这段短暂而震撼的信息，包含了太多的内容。又一个遇难文明？“开拓者号”？它在警告什么？“它在意义中潜伏”又是什么意思？
银辉看着那道巨大的空间裂痕和已然熄灭的信标，心中沉重无比。他们找到了先驱者警告的实证，但也意识到了前路的可怕。这个“开拓者号”的信标，是否会成为他们命运的预演？
“记录所有数据。”银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我们继续前进。目标不变。”
但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阴影的恐怖，从抽象的记载变成了眼前触目惊心的真实。而那个关于“意义”的警告，如同一根冰冷的刺，扎进了每个人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