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外门，演武场。
时隔多日，这片由粗粝青石板铺就的广阔场地再次被喧嚣的人声填满。不同于上次小比的随意，此刻的演武场被精心布置过。擂台被重新加固，边缘插上了代表青云宗的青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场边临时搭建起了几座高台，上面摆放着铺有锦缎的座椅，显然是给宗门高层和内门执事观礼所用。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数百名穿着统一灰色外门弟子服的少年少女聚集于此，脸上混杂着兴奋、紧张、期待和忐忑。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以及一种名为“野心”的躁动气息。对于绝大多数外门弟子而言，一年一度的外门大比，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唯一跳板！表现优异者，不仅能获得丰厚的修炼资源奖励，更有机会被内门长老看中，收为弟子，一步登天！而表现垫底者，则可能面临被驱逐下山、遣返世俗的命运。
凌尘混迹在人群的边缘，毫不起眼。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沾着污渍的灰色弟子服，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涣散无光，身体微微佝偻着，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吹倒。他刻意站在人群最外围，背靠着一根支撑旗杆的石柱，一只手还扶着冰冷的石面，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引得旁边几个弟子嫌恶地侧目避开。
完美的伪装。
“看，那不是‘灰烬废柴’凌尘吗？他居然还敢来参加大比？”
“啧啧，命是真硬啊，坠星谷都爬出来了，不过看样子，离死也不远了。”
“听说赵虎被他打残了？真的假的？就他这样？”
“切，肯定是谣传！赵虎和孙猴那两个蠢货，指不定是自己倒霉踩到毒藤了！”
“就是！你看他那副痨病鬼的样子，怕是连只鸡都杀不死！”
“等着看好戏吧，第一轮估计就得被人抬下来！”
……
毫不掩饰的议论声如同苍蝇般嗡嗡作响，钻进凌尘的耳朵。他低着头，仿佛没有听见，只是扶着石柱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心底那股冰冷的火焰，在屈辱的浇灌下，燃烧得更加炽烈。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一阵骚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快看！是苏清雪师姐！”
“天哪！真的是她！她怎么来了？”
“好美……不愧是咱们青云宗第一冰山美人！”
“她旁边那位……是丹峰的玄玑子长老？”
只见演武场入口处，两道身影并肩而来。当先一人白衣胜雪，身姿窈窕，清丽绝伦的容颜在阳光下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正是苏清雪。她神色清冷，目光平静地扫过喧闹的人群，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所过之处，嘈杂的议论声都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在她身侧半步之后，跟着一位须发微白、面容清癯的老者，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身上带着淡淡的药草清香，正是丹峰长老玄玑子。他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目光温和，但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深处，却仿佛蕴藏着洞察世事的智慧。
两人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尤其是苏清雪，作为宗门内公认的天才弟子和冰山美人，平日里深居简出，极少在外门露面，此刻的出现，无疑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苏师姐！玄玑子长老！”
“见过长老！见过师姐！”
……
不少弟子连忙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敬畏和仰慕。
苏清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却在掠过人群边缘那个扶着石柱、低垂着头的单薄身影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清冷的眸子里，一丝疑惑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悄然荡开。
玄玑子则微笑着向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他的目光也落在了凌尘身上，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昨日清雪回去后，将那孩子的状况详细告知了他。虚弱不堪，伤势沉重，言语混乱……一切都符合坠星谷生还者的特征。但不知为何，他心中那丝莫名的直觉，却始终挥之不去。这老狐狸般的长老，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两人并未在外门弟子区域停留，径直走向了中央那座最高的观礼台，在宗主和大长老等人旁边预留的位置上落座。
苏清雪和玄玑子的到来，像是一剂强心针，让场中的气氛更加热烈。弟子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着这两位内门大人物为何会亲临外门大比。
“肃静！”
一声洪亮的断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全场的喧嚣。
只见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冷峻、穿着内门执事黑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上中央那座最大的擂台。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一股属于筑基期修士的威压隐隐散发开来，让所有外门弟子都感到呼吸一窒，纷纷噤声。
“青云宗，外门大比，现在开始！”冷峻执事声音洪亮，传遍全场，“第一项，抽签！”
随着他话音落下，两名内门弟子抬着一个半人高的巨大黑色木箱走上擂台。箱盖上开着一个仅容一手伸入的圆孔。
“规则照旧！箱内共有三百六十枚玉签，刻有数字编号。抽到相同编号者，即为第一轮对手！胜者晋级，败者淘汰！现在，按外门名册顺序，依次上台抽签！”
冷峻执事宣布完毕，便退到一旁。一名负责唱名的内门弟子拿着名册，开始高声念诵名字。
“王猛！”
“李二狗！”
“张翠花！”
……
被念到名字的弟子，或紧张或兴奋地走上擂台，将手伸入木箱，摸索片刻后，抽出一枚刻着数字的玉签，然后在旁边执事弟子的记录册上登记，再高举玉签向台下展示自己的编号。
抽签过程漫长而枯燥。凌尘依旧靠在石柱上，低着头，仿佛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只是偶尔咳嗽两声，提醒着旁人他的“虚弱”。但他的耳朵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台上念出的每一个名字，以及台下弟子们关于对手的议论。
“看！是赵铁柱！他抽到了七十八号！这家伙可是锻体四重巅峰！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谁碰上他谁倒霉！”
“嘿，孙小猴运气不错，抽到个锻体二重的，稳了！”
“妈的，我居然是九号！千万别对上那几个狠人啊！”
……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唱名弟子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念道：
“凌尘！”
这个名字一出，原本有些沉闷的演武场瞬间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噗！他还真敢上去抽签？”
“哈哈哈，我赌他连箱子都够不着！”
“快看快看，废柴要表演了！”
……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聚焦在人群边缘那个单薄的身影上。有嘲讽，有鄙夷，有怜悯，更多的是纯粹看戏的恶意。
凌尘仿佛没有听见那些刺耳的笑声。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眼神茫然，带着一丝怯懦。他扶着石柱，极其“艰难”地站直身体，然后一步一挪，步履蹒跚地朝着擂台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仿佛腿上绑着千斤巨石，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摔倒。
“快点！磨蹭什么！”台上负责维持秩序的内门弟子不耐烦地呵斥道。
凌尘身体一颤，似乎被吓到了，脚步更加踉跄，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不算高的擂台台阶。那狼狈的模样，再次引来台下一片肆无忌惮的哄笑。
他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颤抖着伸出那只沾着泥污、骨节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地伸进了漆黑的木箱圆孔中。指尖在冰冷的玉签堆里摸索着，动作笨拙而迟缓。
台下，观礼高台上。
林琅坐在大长老身侧，脸上挂着矜持而得体的微笑，目光却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锁定在擂台上那个“虚弱”的身影上。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轻轻捻动着那枚冰冷的黑色蜡丸。
成了！
他早已通过内线，在抽签环节做了手脚。凌尘抽到的对手，绝对会给他一个“惊喜”！
就在这时，凌尘的手终于从木箱中抽了出来。他摊开掌心，一枚温润的白色玉签静静躺在那里，上面清晰地刻着一个数字——
一百零三！
负责记录的内门执事瞥了一眼玉签，面无表情地高声唱道：
“凌尘！一百零三号！”
紧接着，唱名弟子立刻念出了下一个名字：
“赵铁柱！一百零三号！”
轰！！！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比刚才凌尘上台时更加猛烈的哄笑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哈哈哈！一百零三号！是赵铁柱！”
“我的天！废柴对上铁塔了！这还比个屁啊！”
“赵铁柱！锻体四重巅峰！一身横练筋骨，据说连精钢刀都砍不进去！”
“完了完了！凌尘这次死定了！赵铁柱那家伙下手可没轻重！”
“开盘了开盘了！赌凌尘能撑几息？我赌三息！”
“我赌他直接被一拳砸下擂台，吐血三升！”
……
嘲笑声、议论声、幸灾乐祸的叫嚣声，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刺向擂台上的凌尘。
凌尘依旧低着头，握着玉签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这次不是伪装，是真实的愤怒）。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台下某个方向。
那里，一个如同铁塔般雄壮的身影正抱着双臂，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狞笑和残忍的兴奋，如同看着砧板上待宰的鱼肉般盯着他。
正是赵铁柱！锻体四重巅峰！外门弟子中凶名赫赫的存在！据说他曾徒手撕裂过一头成年的铁背妖熊！
四目相对。
赵铁柱咧开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对着凌尘做了一个极其挑衅的抹脖子手势，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废物！”
凌尘的身体似乎因为恐惧而晃了晃，脸色更加苍白。他慌忙低下头，避开了那充满杀意的目光，握着玉签的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显得更加佝偻、更加绝望。
这副“吓破了胆”的模样，再次引爆了全场的哄笑。
“滚下去吧！废物！”
“别浪费赵师兄时间了！”
“直接认输吧！省得被打死！”
……
喧嚣的声浪中，凌尘如同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小丑，在无数道鄙夷的目光注视下，踉跄着、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下了擂台，重新缩回了人群边缘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石柱，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低垂的眼睑下，那双墨色的瞳孔深处，冰冷的火焰如同地狱熔岩般疯狂燃烧！所有的屈辱、所有的嘲笑、所有的杀意，都被他死死地压在那副“废柴”的躯壳之下，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
赵铁柱？锻体四重巅峰？
很好！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擂台上，抽签仍在继续。但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被这场即将上演的“虐杀”所吸引。林琅坐在高台上，看着凌尘那“狼狈不堪”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
苏清雪清冷的眸光再次扫过那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秀眉微蹙。刚才赵铁柱那充满杀意的眼神和凌尘瞬间的“恐惧”反应，她都看在眼里。这绝非一场公平的比试！是巧合？还是……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玄玑子。
玄玑子依旧面带微笑，仿佛对场中的暗流毫无所觉，只是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一丝凝重悄然掠过。他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却若有若无地飘向了大长老的方向。
大长老林震海，正襟危坐，面色平静，仿佛对台下的一切漠不关心。只有他那放在扶手上、指节微微发白的手指，泄露了一丝内心的波澜。
暗流，已然汹涌！杀机，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