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堂的过程，安静得像出殡。
高堂之上，空悬着先帝和太后的位置（太后称病没来），只有几个宗室老王爷充当见证，个个脸色发青，手抖得跟得了鸡爪疯似的。司仪的声音都在打颤，念贺词时差点把“鸾凤和鸣”说成“黄泉同行”。
我顶着那顶死沉的凤冠，按部就班地行礼。夜无珩配合着，动作标准得像个假人，只有握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我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关切”和“警告”。
盖头底下，我翻了个白眼。有本事你捏碎试试？
好不容易熬完仪式，被送入洞房。新房布置得极尽奢华，红烛高燃，锦被绣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暖香，甜腻得让人头晕。
侍女们战战兢兢地行了礼，逃也似的退了出去，仿佛这屋里有什么吃人的怪物。
我一把扯下那碍事的盖头，连同那顶快把我脖子压断的凤冠，随手扔在铺着大红鸳鸯戏水桌布的圆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长长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夜无珩跟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他没说话，只是走到桌边，拿起我刚才扔下的凤冠，指尖在那微微变形的金翅上拂过，眼神晦暗不明。
“王妃今日，好大的威风。”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但那股子冰碴子味儿，隔着几步远都能冻伤人。
我自顾自地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拆着头上那些繁琐的珠钗。“比不上王爷，稳坐钓鱼台，看戏看得舒坦。”
他走到我身后，镜子里映出他玄色蟒袍的身影，和我那张卸去浓妆后略显苍白、却眉眼锐利的脸。
“那页金纸，是何物？”他问得直接。
“嫁妆。”我答得敷衍，将最后一支金簪取下，如墨长发披散下来。“王爷若不喜欢，下次遇刺，我躲您后头便是。”
他猛地伸手，扣住我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我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
“凤轻尘，”他俯身，冰冷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本王容忍你的小动作，不代表你可以无法无天。今日之事，你可知会引来多少麻烦？”
我侧过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黑眸，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麻烦？从我踏入京城第一天起，麻烦就没断过。多这一桩，不多。”
他盯着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清楚。
就在这时，新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嗓音的禀报：“王爷，王妃，前院……前院出事了！”
夜无珩眉头一皱，松开了我，转身去开门。我也跟着站起身。
门外是摄政王府的侍卫统领，脸色难看：“王爷，那些刺客……有几个伤势过重的，没等审问就……就咽气了。但其中一个，临死前突然回光返照，嘶声喊了一句……”
“喊了什么？”夜无珩声音沉冷。
侍卫统领咽了口唾沫，目光有些闪烁地看了我一眼，才艰难地开口：“他喊……‘混沌……她是混沌……异数……必须清除……’”
“混沌”二字入耳，我心脏猛地一沉，袖中的手指瞬间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混沌？什么意思？骂人？”
夜无珩没理会我的装傻，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冰寒刺骨，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我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杀意？
“都退下。”他冷声命令。
侍卫统领如蒙大赦，赶紧带人退得远远的。
新房内，只剩下我和他，气氛比刚才更加凝滞。
“混沌……”夜无珩缓缓踱步，重复着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裹着冰渣，“上古传闻，有异数身负混沌灵根，超脱五行，不入轮回，为天道所忌，也为……魔域所觊觎。”
他停下脚步，转身，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我：“王妃对此，有何见解？”
我迎着他的目光，心里念头飞转。瞒不住了，至少，“混沌灵根”这一点，怕是瞒不住了。那刺客临死前的嘶吼，必然已经传开。现在否认，反而显得心虚。
“见解？”我轻笑一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饮尽，压下心头的悸动，“我能有什么见解？不过是小时候生了场大病，侥幸未死，身体就变得有些异于常人罢了。力气大了点，恢复快了点，偶尔……能耍点小把戏。至于什么混沌灵根，天道所忌，王爷也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传闻？”
我把问题轻描淡写地推了回去，半真半假，将自己定位成一个“体质特殊的幸运儿”。
夜无珩深深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掂量我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小把戏？”他语气莫测，“能让兵器凭空消失的小把戏？王妃的‘小把戏’，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惊世骇俗？”我放下茶杯，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脸上带着点无辜，眼底却是一片冷然，“比起王爷您运筹帷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这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些保命的微末伎俩罢了。难道王爷觉得，我该像个寻常闺秀一样，遇到刺客就引颈就戮，才不算惊世骇俗？”
我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还是说，王爷也认为，我这‘异数’，该被‘清除’？”
夜无珩眸色一暗，猛地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不轻。“清除？”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你是本王的王妃。你的命，属于本王。没有本王的允许，谁敢动你？”
这话听着霸道，实则含糊。他没有承认我的说辞，也没有否认“混沌”的传闻，只是宣告了所有权。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和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暗，忽然笑了，抬手覆上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尖冰凉。
“王爷说的是。”我放柔了声音，带着点依赖，“那日后，妾身的安危，可就全仰仗王爷了。只希望王爷……说到做到。”
示弱，也是一种武器。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眼神微动，捏着我下巴的手力道松了些许。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鸟鸣般的暗号。
是我的人。
我趁机后退一步，脱离了他的钳制，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语气恢复平静：“王爷，前院宾客还未散尽，您该去应付一下了。妾身……有些乏了。”
夜无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再纠缠，转身离开了新房。
门被关上的瞬间，我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凝重。
“影。”我对着空气低唤。
黑影无声浮现。
“去查，那个喊出‘混沌’的刺客，什么来历？跟脚在哪里？还有，今日之后，京城关于‘混沌’和‘异数’的流言，给我盯死了，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
影消失后，我独自站在空旷的新房里，看着跳跃的烛火。
空间暴露了？不，暴露的只是“混沌灵根”的可能。
夜无珩起了疑心，但也仅仅是疑心。他需要我的力量，也需要我“王妃”的身份来稳定局势。至少在彻底摸清我的底细和价值之前，他不会动我。
但其他人呢？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可能知道“混沌灵根”意味着什么的势力……
我摸了摸胸口那空落落的地方，眼神渐冷。
看来，这“妖妃”的名头之外，还得再多一个“异数”的标签了。
也好。
水越浑，摸到的鱼，才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