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灵泉入手冰凉，却像一滴滚油，猛地溅入了小桃沉寂已久的心湖深处。
“嗡——”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无数破碎的光影、纷杂的声音、撕裂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垮了某种与生俱来的、厚重的屏障！
“呃啊——”小桃（不，是凤轻尘！）猛地抱住头，蜷缩在桃树下，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手里的旧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那滴未曾落地的灵泉诡异地悬浮起来，散发出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微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阿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脸色煞白，手里的芝麻饼都掉了。“小桃！小桃你怎么了？！”他扑过来，想抱住她，却又不敢贸然触碰，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疼！脑袋像是要被这些汹涌而来的记忆撑爆了！
乱葬岗尸堆里睁眼的冰冷与绝望……侯府门前立威的反手一巴掌……金銮殿上拒接皇后玺印的决绝……北疆风雪夜火烧连营的冲天火光……夜无珩那双深不见底、时而冰冷时而滚烫的眸子……宗门剑冢的肃杀……神界争霸的波澜壮阔……还有……还有以身合道，空间化界，最终选择归于平凡的决绝……
一幕幕，一场场，爱恨情仇，刀光剑影，天地伟力，宇宙归墟……那么多！那么沉！几乎要将她这具凡胎肉身彻底碾碎！
我是小桃……桃花村里土生土长的小桃……
不！我是凤轻尘！是从异世穿越而来的灵魂，是搅动过朝堂风云、踏平过宗门险阻、主宰过神界更迭的凤轻尘！是那个外柔内黑，睚眦必报，最终却选择化道为凡的……疯子！
两种身份，两种人生，在她脑海里疯狂撕扯、碰撞、融合。胸口那自从穿越后就一直空落落、时不时漏风的地方，此刻被这些磅礴的记忆和情感疯狂灌注，胀得发痛，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迟来的……圆满感。
原来不是天生体弱，是本源有缺。
原来那偶尔能让她跑得快些、力气大些的“暖流”，是混沌灵力残存的微末本能。
原来阿珩看她时，那眼底深处藏不住的专注与本能的好，是因为……他是夜无珩。是那个偏执病娇，为她屠神魔，最终甘愿放弃一切，追随她一缕残魂踏入轮回的傻瓜！
“嗬……”她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小桃！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阿珩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疼得无法呼吸。他不懂，为什么一滴水，一个旧壶，会让他的小桃变成这样。他只能徒劳地围着她转，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那双总是带着点憨直和对她无限包容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惊慌和无措。
这傻子的眼神，倒是一点没变。哪怕忘了所有，潜意识里还是只会围着她转。
剧烈的头痛和灵魂的震颤渐渐平息，那些奔涌的记忆洪流终于找到了各自的河道，缓缓归位，虽依旧磅礴，却不再具有毁灭性的冲击。她依旧是桃花村的小桃，但更是完整归位的凤轻尘。
她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脸颊上，模样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阿珩对上的瞬间，猛地愣住了。
那不再是他熟悉的、清澈如同山涧溪水、带着不谙世事纯然的眸子。这双眼睛，深邃得像藏了万古星空，沉淀了无尽风霜，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以及一丝……他看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沧桑。
只是这沧桑深处，在映出他焦急的面容时，悄然融化了一丝，漾开一点极淡、却真实无比的暖意。
“小桃……”阿珩被她这眼神看得心慌，声音都弱了下去，带着不确定。
凤轻尘看着他这副傻乎乎的样子，想起他身为摄政王、魔神、帝后时的种种威风与偏执，再对比眼前这穿着粗布短褂、急得眼圈发红的少年郎，一种极度荒谬又极度酸楚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成功，反而牵扯得眼眶发酸。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他焦急的脸颊。指尖冰凉，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两人都是微微一颤。
“阿珩……”她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嘶喊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阿珩从未听过的、复杂至极的语调。
她望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别慌。我没事。”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个横跨了两世、纠缠了无数风云的名字，轻轻吐露：
“只是……想起来了。”
“夜、无、珩。”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阿珩的脑海深处！
他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完全陌生的、却又仿佛源自灵魂本能的悸动与轰鸣，在他意识深处疯狂冲撞！一些模糊的、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碎片闪电般掠过——玄衣墨发的自己，高踞王座；血海尸山的战场，他与谁并肩；浩瀚星空的尽头，他追逐着一抹决绝的背影……
头痛欲裂！他闷哼一声，抱住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凤轻尘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一紧，知道骤然点破对他这尚未觉醒的魂魄冲击太大。她连忙收回手，将那滴依旧悬浮的灵泉引回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一丝微不可查的混沌之气混合着灵泉的温和力量，如同最轻柔的安抚，悄然渗入。
阿珩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那些混乱的碎片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种空落落的、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悸动。他抬起头，眼神依旧茫然，但看着眼前气质已然天翻地覆的“小桃”，心底却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他不懂“夜无珩”是谁，但他知道，小桃还是小桃，却又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喊“阿珩哥哥”的小桃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莫名的酸涩逼回去，带着点委屈和固执，哑声问：“那……那你还是我的小桃吗？”
凤轻尘看着他这近乎本能依赖的模样，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她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再睁开时，眼底虽还有沧桑，却多了几分属于“小桃”的澄澈，她主动伸出手，握住了他因为紧张而攥紧的拳头，轻轻掰开他紧握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是。”她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异常坚定，“想起来了，也还是。”
“这一世，”她看着他依旧带着懵懂却写满信任的眼睛，许下了跨越轮回的诺言，“我陪你平凡。”
阿珩似懂非懂，但“陪你”和“平凡”这两个词他听懂了，而且她的手很暖，握得很紧。他立刻用力回握住，像是抓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带着点傻气的、全心全意的笑容，重重地“嗯”了一声。
凤轻尘看着他毫无阴霾的笑容，心里却远不如表面平静。记忆是复苏了，力量呢？空间化作桃花种子沉寂在何处？刚才引动那滴灵泉和一丝混沌之气，几乎抽干了她这具身体好不容易积蓄的微弱气力。
还有……她抬眼，望向桃花村外那连绵的青山。这看似平静的凡间，真的能容下她与夜无珩这两尊“真神”转世，安稳度日吗？
她握着阿珩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真实无比的温暖，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凤轻尘的锐利光芒。
树欲静，而风……真的会止吗？
这平凡，恐怕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