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黑暗。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胸口那撕裂般的剧痛拽回去。耳边有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听不真切，只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越来越浓。
我费力地掀开仿佛重逾千斤的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然后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夜无珩宽阔而紧绷的背脊。他依旧保持着将我半抱在怀里的姿势，玄色的衣袍早已被血浸透，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我的，哪些……是别人的。
而他面前——
我瞳孔猛地收缩。
这……还是那个散发着生机与古老气息的神墓洞窟吗？
这分明是……修罗场。
尸山。真正的尸山。各种奇形怪状的妖兽、魔物，甚至还有几具来不及逃走的人族修士和妖族的残躯，堆积在一起，几乎填满了大半个洞窟。破碎的肢体，流淌的内脏，凝固的黑色、红色、绿色的血液……将淡金色的神田边缘都染成了污浊的暗红。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浓烈到几乎实质，呛得我喉咙发痒，又想咳嗽。
而夜无珩，就站在这片尸山血海的中央。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持剑的手，稳得像磐石，那柄由他本源寒气凝聚而成的冰剑，此刻不再是透明的蓝色，而是浸染了一种诡异的暗红，剑尖还在往下滴落着粘稠的血珠。
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孩童的纯真，也不是摄政王的冷冽，而是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杀意。那杀意如此浓烈，几乎扭曲了周围的光线，让洞窟顶端的荧光石都显得黯淡无光。
“还有……谁？”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寒冬腊月里刮过冰原的风，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死寂，在这片血腥的洞窟中缓缓荡开。
回应他的，只有远处黑暗中，几声因为极度恐惧而发出的、细微的呜咽和牙齿打颤的声音。那是之前被神物吸引来，还没来得及冲进来，或者躲在暗处观望的漏网之鱼。
它们甚至不敢逃跑，因为任何一点动静，都可能引来那道血色身影的注意，以及……毁灭。
夜无珩缓缓转动视线，那双恢复深邃的眸子，此刻如同两口吞噬一切的寒潭，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着生命的阴影角落。
“伤她者……”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的粘稠感。
“皆、须、偿、命。”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快到极致的血色残影。
如同死神挥舞镰刀，无声无息地掠过大片区域。
剑光闪过之处，无论是试图装死的妖兽，还是蜷缩在石缝中的魔物，甚至是几具刚刚咽气、尚未冷却的尸体，都在瞬间被凛冽的剑气和极寒冻气撕碎、冰封，然后化为齑粉！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毁灭。
他在清理。用一种近乎偏执和疯狂的方式，清理着这片空间中所有可能存在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威胁。所有沾染了血腥的，所有目睹了她重伤模样的……活物，都得死。
我看着他如同鬼魅般在尸山血海中穿梭，所过之处，只留下更深的血色和冰霜，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就是恢复记忆后的夜无珩？
不，这比我所知的摄政王更……疯。
为了那句“伤她者，皆须偿命”，他竟要屠尽这十里之内，一切生灵！
洞窟在颤抖。不是因为他杀戮的动静，而是这方空间似乎已经无法承受如此浓烈的死气和煞气。顶端的石块开始簌簌落下，地面的符文明灭不定。
“夜……无珩……”我艰难地发出声音，喉咙干涩疼痛。
他的身影猛地顿住。
下一秒，他出现在我面前，单膝跪地。那双刚刚还盛满毁灭和暴戾的眸子，此刻紧紧锁住我，里面的血色和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担忧和后怕。
“醒了？”他伸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开我额前被汗水和血水黏住的碎发。动作与他刚才屠戮时的狠戾判若两人，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你……”我看着他那张沾着点点血迹、却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想问你怎么杀了这么多，想把魔皇跑了的事告诉他，想问这神墓是不是要塌了……
可所有的话，都被他眼底那片汹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绪堵了回去。
那里面，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压抑到极致的暴怒，有毁天灭地的后怕，还有一种……我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近乎脆弱的执拗。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住我的额头，冰凉的触感传来。我听到他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别再……”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别再这样吓我了。”
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洞窟摇晃得更加厉害，大块的石头开始坠落。
他直起身，将我打横抱起，动作依旧轻柔，仿佛我是什么易碎的珍宝。他环顾四周这片被他亲手制造的血色炼狱，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漠然。
“此地不宜久留。”
他抱着我，无视脚下堆积的残肢断臂，无视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一步步，沉稳地，踏着尸山血海，朝着洞窟另一端一个隐约透着不同气息的出口走去。
身后，是崩塌的神墓，和那被他血洗十里、再无生机的死寂。
我靠在他冰冷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体内空间仍在缓慢吞噬魔皇力量带来的胀痛，以及胸口被冰封伤口传来的麻木。
魔皇跑了。
神墓塌了。
夜无珩疯了。
而我，差点死了。
这趟神墓之行，真是一团糟。
但……
我看着夜无珩线条冷硬的下颌，感受着他怀抱里那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
好像……也不算全无收获？
至少，这个麻烦精……暂时，是彻底绑在我这条船上了。
至于以后……
我疲惫地闭上眼。
等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