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割裂夜幕。
断剑崖上,火光冲天,一簇幽蓝与赤红交织的烈焰在碎石间跳动,映得李云飞满脸血泪斑驳。
他背负着陆寒生残破的遗骨,跪坐在祭坛废墟中央,脊梁却挺得笔直,像一根不肯折断的竹。
剑核静静沉在他心口,冰蓝气息丝丝缕缕渗入经脉,如同寒泉灌顶,刺骨又清明。
每一道血脉都在嘶吼,每一寸筋骨都在重塑——这是力量的馈赠,也是灵魂的拷问。
“寒霜不灭,情义不绝。”
一道清冷女声自剑核深处传来,如月下松涛,穿透火焰低吟。
“你若沉沦,此核亦将化煞。”
是霜华,寒霜剑派最后的意志,藏于剑核千年的守护灵。
她声音如冰,却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悲悯。
李云飞闭目,双拳紧握,指甲深陷掌心。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这股力量源自牺牲,源自陆寒生死前那一缕执念的托付。
若他心生怨恨、堕入魔道,剑核便会反噬,化作世间至寒之煞,屠尽所爱。
不能乱。
不能恨。
哪怕心如刀绞。
他默运《清心音诀》,那是苏青竹早年灌输给他的心法,专克心魔躁动。
一股清凉之意自识海蔓延,阳刃在体内微微震颤,金光渐稳;阴刃则如困兽般剧烈抖动,黑气翻涌,却被剑核散发的凛冽寒意死死压住,一时无法挣脱。
可就在这片刻宁静中——
【轰!】
识海深处,猛然睁开一双猩红之眼!
那是“玄我”,是他体内阴刃滋生出的人格,是贪欲、暴戾、毁灭的集合体。
此刻,它竟主动苏醒,阴刃自行出鞘三寸,森然寒芒划破衣袍,直指心口!
“呵……”一声轻笑,带着蛊惑与讥讽,在心头荡开。
火光摇曳间,一道曼妙身影缓缓浮现——黑纱曳地,眸光如雾,唇角含笑,却是冰冷彻骨。
影姬。
她由阴刃气息凝聚而成,似幻似真,指尖轻轻抚过出鞘的阴刃,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
“你用了别人的牺牲,来压制我?”她轻声道,嗓音如丝缠绕,“可你心里……在恨吧?”
李云飞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
“恨陆寒生为什么不早说真相?恨自己来晚一步,救不了他?恨命运一次次把你推到失去的边缘,逼你看着重要的人一个个倒下?”
“闭嘴!”他怒吼,一掌狠狠拍向自己心口,借剑核寒气逼退心魔侵袭。
胸口剧痛,气血翻腾,但他眼神依旧凶狠如狼。
影姬却笑了,笑得妖冶动人,火光在她瞳中燃烧,仿佛看透他灵魂最深的裂痕。
“你越压抑,我越强。”她贴近他耳边,吐息如兰,“因为……我就是你。是你不敢承认的那一部分——想杀、想毁、想让所有人陪葬的你。”
李云飞浑身一震,手臂微颤。
是啊……他怎会不恨?
若陆寒生早说出白枫已被紫芒吞噬,他何须至此?
若他早点参透九劫阵的真相,或许还能阻止那场大火……可现在,人已逝,魂已散,只剩一颗剑核,和满腔无处宣泄的悔与怒。
火焰噼啪作响,灰烬随风卷起,像无数亡魂在低语。
就在此时——
一个阴冷的声音突兀响起,毫无征兆地刺入识海:
“剑核虽强,终非天音本源。”
是玄空残魂!
那潜伏于双刃中的上古败类,此刻竟借机发声,语气森然如毒蛇吐信:
“只要她还写信,只要你还动情……阴刃就会继续吞噬你的神志。直到某一天,你亲手斩下她们的头颅,笑着点燃她们的坟墓。”
李云飞瞳孔骤缩。
她?谁?
脑海中瞬间闪过苏媚写给他的那封血书,林诗音留在玉佩上的字迹,慕容雪深夜托梦递来的半阙词……她们都在等他回去,都在用情丝牵着他不坠深渊。
可正因如此,阴刃才会愈发躁动——因为它知道,这些情,都是弱点,都是突破口!
“不……”他喃喃,随即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却燃起决绝火焰。
他一把撕开衣襟,露出胸膛,将剑核死死按在心脏之上,仿佛要把它嵌进血肉!
然后,他抽出阳刃,毫不犹豫划破掌心——鲜血喷涌,滴落火堆。
“我以血立誓!”他仰天嘶吼,声震断崖,惊起寒鸦无数:
“若有朝一日,我李云飞心智迷失,伤及她们分毫——天雷诛我,地火焚我,万剑穿心,永世不得超生!此誓天地共鉴,若有违逆,叫我形神俱灭!!”
话音落下,火焰猛然一颤。
血光融入烈焰,竟泛起淡淡金纹。
剑核微微震颤,仿佛被这誓言触动,冰蓝气息缓缓流转,竟开始与他的心跳共鸣。
刹那间,剑核爆发出刺目蓝光,如极地冰川骤然苏醒,寒芒撕裂夜空,将整座断剑崖照得宛如白昼。
那光不似火焰般炽热,反而带着万载玄冰的凛冽,直透魂魄——三股气流在李云飞头顶交汇:阳刃金光如日初升,阴刃黑气翻腾欲裂,而剑核的蓝辉则如天河倒悬,冷峻、浩荡,镇压八荒!
识海之中,狂澜骤起。
“啊——!”
“玄我”的怒吼如九幽厉鬼咆哮,声音扭曲成无数尖啸,在灵魂深处炸开。
它被困在寒霜剑意之中,半边身躯已化作晶莹冰雕,却仍挣扎着伸出利爪,试图撕碎那道封印它的蓝色光柱。
“你竟敢……用情义为枷锁?!我是你本心!是你的欲、你的恨、你的真!!”
可回应它的,只有一声冷笑。
不是来自李云飞,而是来自剑核深处——霜华的声音再度响起,清冷如雪落深谷:“执念成魔,不过懦夫自欺。真正的强者,不是斩断情,而是以情御剑。”
话音落,蓝光暴涨!
“玄我”惨嚎一声,被彻底冻结于识海角落,只剩一双猩红之眼在冰层下疯狂闪烁,如同困兽垂死的喘息。
与此同时,现实中的阴刃剧烈震颤,黑气如沸水翻滚,几乎要冲破剑鞘炸裂而出。
影姬的身影在火光中扭曲变形,黑纱猎猎如残魂飘散,她死死盯着李云飞,眼中第一次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惧。
“你……竟用誓言为牢,锁住自己?!”她嘶声质问,嗓音不再魅惑,反而透出某种近乎恐惧的颤抖,“你宁愿剜心自缚,也不肯放我出来主宰?!”
李云飞缓缓睁开眼。
双瞳异色分明——左眼鎏金,如烈阳焚天;右眼幽蓝,似寒潭映月。
阴阳交汇,神光慑人。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五指紧扣阴刃剑柄,一寸一寸,将这柄曾数次反噬其主的邪兵,重新推回剑鞘。
没有黑气溢出。
没有嗡鸣躁动。
仿佛那一道血誓,真的斩断了心魔与宿主之间的无形锁链。
风停了。
火熄了。
连天地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道苍老身影自崖底雾霭缓缓升起,白衣胜雪,须发如霜,脚下无痕,仿佛踏虚而来。
归尘子。
九灵盟昔日的隐世长老,传说中早已坐化于北海冰窟,此刻却如幽灵现身,手中捧着一卷泛黄残谱,边缘焦灼,似经烈火焚烧后抢救而出。
他一步步走近,目光落在李云飞胸前那颗仍在微微跳动的剑核上,轻叹一声:“他说,你若活下来,就把这个交给你。”
李云飞低头,接过残谱。
指尖触到纸面的瞬间,一股熟悉气息扑面而来——墨香混着松烟,还有一丝极淡的药草味。
那是陆寒生惯用的青檀墨,混合着疗伤时总点的安神香。
他缓缓翻开,一页页掠过那些熟悉的笔迹——《寒霜剑心诀》全文,字字力透纸背,末尾一行小楷尤为清晰:
“心若无尘,剑自生光。情非累赘,乃吾之道。”
他的呼吸忽然一滞。
因为在最后一页的夹缝中,静静地躺着一片干枯的花瓣——通体赤红如霞,边缘微卷,脉络清晰,虽已失去生机,却仍透出一种妖冶之美。
赤霞盏。
这种花,只生长在江南温润之地,花开七日,落地即化,传说唯有至情之人亲手采摘,方能保存三月不朽。
而更让他心头剧震的是——他贴身玉匣中,正藏着另一片同样的花瓣,是苏媚在茶馆别院亲手赠他,说:“此花为你开,亦为你谢。”
两片花瓣,如出一辙。
可……赤霞盏,从未存在于元末乱世。
它最早记载,是在现代的植物图鉴中。
李云飞指尖抚过那片干枯的赤霞盏花瓣,心头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