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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挣扎着沉入云州城西连绵的屋脊之后,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熊和共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在城西错综复杂的窄巷中快速穿行。他避开了主街的喧嚣与灯火,专挑那些被暮色与污垢浸染的僻静角落。身后,醉仙居的灯火与人声早已被抛远,唯有柳轻烟月白色的身影和那双清澈而热切的眸子,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论剑台…这念头如同磁石,牢牢吸附着他的心神。百川阁老者的暗示,柳轻烟的指点,都指向那里。那是龙蛇混杂之地,是获取剑帖的捷径,更是情报的漩涡中心。然而,血煞令的阴影沉甸甸地压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处理左肩的麻木与腰侧伤口的隐痛,更重要的是,将百川阁得来的惊雷般的消息细细梳理,化为下一步行动的方略。

城西的“老槐巷”,名副其实。巷子深处,一棵虬枝盘结、树皮皴裂如龙鳞的巨大古槐,在暮色中投下浓重的阴影。古槐旁,一座低矮的、墙皮剥落大半的院落,门楣上挂着一块被油烟熏得漆黑的木牌,歪歪扭扭刻着“平安”二字。这便是熊和共在入城前,从一个急于脱手祖产的老篾匠口中盘问出的地方——平安老店,一个只接待熟客、不问来路、价钱便宜得近乎施舍的简陋客栈。

他谨慎地在巷口阴影里观察了片刻,确认无人尾随,才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闪入院门。院中只有两间低矮的土坯房,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劣质烟草的混合气息。一个佝偻着背、眼皮耷拉、仿佛永远睡不醒的老头,正蹲在屋檐下,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慢吞吞地搓着麻绳。

“住店。”熊和共压着嗓子,声音沙哑。

老头头也没抬,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熊和共摸出三枚磨损得发亮的铜钱,放在老头脚边布满灰尘的石墩上。

老头用脚把钱拨拉到一堆麻绳屑里,朝最里间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努了努嘴,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咕噜声,算是应答。

房间狭小逼仄,只有一张铺着破旧草席的土炕,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歪斜木桌。唯一的好处是,有一扇开在院墙高处、仅容脑袋探出的小气窗,正对着老槐树虬结的枝干,视野还算隐蔽。熊和共反手插上门栓,又搬过桌子顶住门板。直到这时,他才真正卸下几分紧绷的伪装。

他解下破旧的灰黑斗篷,露出里面同样洗得发白、沾满尘土的粗布短打。左肩处,衣衫下隐隐透出不自然的僵硬轮廓,那是黑煞门刑堂长老石魁留下的阴寒掌力,虽未伤及筋骨,却如同附骨之疽,持续侵蚀着气血,阻碍着内力的运转。腰侧的刀伤虽已结痂,但在长途奔波的颠簸下,边缘又隐隐渗出血丝,带来阵阵钝痛。

盘膝在冰冷的土炕上坐下,熊和共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丹田,催动那缕微弱却坚韧的微息内力,小心翼翼地沿着经脉游走。龟息之法缓缓运转,努力抚平因血煞令和柳轻烟带来的心绪波澜,尝试沟通周遭天地那庞杂却自有其序的“大息”。然而,左肩的麻木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禁锢着内息的流转,每一次冲击那处淤塞,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更深的寒意,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血脉中游走。

“石魁的‘玄煞寒掌’…”熊和共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这掌力阴毒异常,寻常药物根本无法祛除,反而会激发寒毒反噬。他需要至阳至烈的药物,或是精纯浑厚的外力辅助,才能将其逼出。然而在这危机四伏的云州城,这两样都如同镜花水月。

百川阁的消息在脑海中再次翻腾:司徒桀重伤闭关,司徒影殒命莽苍山,刑堂石魁代掌黑煞门,血煞令通传十三州…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三千两地阶功法的悬赏,足以让任何江湖亡命徒为之疯狂!云州城内,暗流汹涌,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搜寻“张二牛”的踪迹。

论剑台…天湖淬剑…这或许是唯一的契机,也是最大的陷阱。

夜色渐深,窗外老槐树的枝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低语。熊和共强迫自己静心调息,借助龟息之法,将自身气息彻底融入这陋室的阴暗与古槐的呼吸之中,如同沉入水底的顽石。他在等待,等待明日城西枫林之约,也等待着一个在险境中寻觅生机的契机。

***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熊和共换上一身从行囊里翻出的、同样破旧但还算干净的灰布衣,重新裹好那件标志性的宽大斗篷,兜帽压得极低。他如同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早起赶路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平安老店,汇入清晨稀疏的人流,朝着城西方向行去。

越往西行,街道两旁的店铺渐稀,高大的宅院也被低矮的民居和零星的作坊取代。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草木和远处湖水特有的湿润气息。当一座横跨在护城河支流上的古老石桥出现在眼前时,人迹已罕至。桥头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刻着三个饱经风霜的大字:“枫林渡”。

过了石桥,便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枫林。时值深秋,层林尽染,漫山遍野如同燃烧的火焰,又似泼洒的霞光。晨风拂过,红叶簌簌飘落,铺满了林间蜿蜒的小径,踩上去沙沙作响。远离了城中的喧嚣,林间只有风声、鸟鸣和落叶的私语,清冷而幽寂。

熊和共循着小径深入。行约半里,前方豁然开朗。一片被高大枫树环抱的空地出现在眼前,地面平整,铺着厚厚的落叶,如同天然的演武场。空地中央,一株需数人合抱的古老枫树虬枝盘结,树下,一道月白色的身影静静伫立。

柳轻烟背对着小径,身姿挺拔如青松。她并未佩剑,只是负手而立,微微仰头,凝视着树冠缝隙间漏下的细碎天光。晨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袂,整个人仿佛与这片燃烧的秋色融为一体,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与专注。她在调整呼吸,在感受这片枫林的“律动”,在等待对手的到来。

熊和共的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柳轻烟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已随风传来:“张兄,信人。”

熊和共在空地边缘停下,摘下兜帽,露出那张因伤患和疲惫而略显苍白,却线条硬朗、眼神锐利如鹰的脸庞。“柳姑娘相邀,不敢不来。”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少了几分刻意模仿的生硬,多了几分属于武者本色的沉稳。

柳轻烟缓缓转过身。晨光映照着她清丽的面容,眉宇间的英气在枫叶的映衬下愈发逼人。她的目光落在熊和共身上,清澈的眸子在他略显僵硬的左肩和刻意挺直的腰背处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了然。

“张兄有伤在身,轻烟本不该强求。”她直言不讳,语气坦诚,“然昨日一席话,‘心息相随,合于律动’,如拨云见日,令轻烟于剑道之上豁然开朗。此等感悟,非亲身印证,难窥堂奥。今日之约,只求切磋武理,印证所得,点到为止,绝不以力相压,更不会触及张兄伤处。不知张兄意下如何?”

她的坦荡与纯粹,如同这林间清冽的空气,让人难以拒绝。熊和共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柳轻烟对武道的执着,与他骨子里的武痴本质产生了共鸣。况且,与这等高手切磋,对他感悟龟息微息之法,突破左肩淤塞,或许也是一次难得的契机。

“好。”他言简意赅,向前踏出几步,在柳轻烟对面三丈开外站定。他并未摆出任何起手式,只是双足不丁不八地随意站立,脊背微弓,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又似盘踞山崖的苍鹰,一股沉凝如山、内蕴锋芒的气势自然流露。

柳轻烟眼中异彩更盛。她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种与昨日醉仙居角落里截然不同的气息,不再刻意收敛,而是如同出鞘的利刃,虽未完全展露锋芒,却已透出令人心悸的锐利。她同样没有拔剑,只是右手虚握,仿佛剑已在手,一股缥缈灵动、聚散无常的剑意自她身上弥漫开来,如同流云般笼罩了这片空地。

两股截然不同的气势,一沉凝如山,一缥缈似云,在漫天飘落的红叶中无声地碰撞、交融。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没有口令,没有示意。

一片鲜红的枫叶打着旋儿,飘落在两人中间。

就在枫叶触地的刹那——

柳轻烟动了!

她的身影仿佛化作了一缕被风扯碎的流云,毫无征兆地消失在原地!并非极致的快,而是那种无迹可寻的“散”!下一刻,她已出现在熊和共左侧,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一点锐利无匹的寒芒,不带丝毫烟火气,无声无息地点向熊和共左臂外侧的“臂臑”穴!这一指,看似轻灵,却蕴含了流云剑意中“聚散由心”的奥妙,快、准、诡,直指关节要穴,旨在瞬间卸力,而非伤人!

几乎在她身形消失的同时,熊和共也动了!他没有试图捕捉对方飘忽的身影,而是腰胯猛地一沉,力从足底生,拧腰转脊,右拳如同蛰伏已久的巨蟒骤然弹射而出!拳风呼啸,带着一股原始而霸道的凶悍气息,并非直取柳轻烟,而是狠狠砸向她刚刚立足之地前方三尺的虚空!

“形意——鼍形!翻浪!”

这一拳,刁钻无比!预判了柳轻烟身形闪动的轨迹!拳风激荡,卷起满地落叶,形成一股无形的气浪屏障,硬生生截断了柳轻烟那如流云般飘忽的进击路线!

柳轻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指尖的寒芒瞬间消散,点出的剑指化掌,在袭来的拳风气浪边缘轻轻一按!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身体却借力再次飘退,如同被风吹散的云絮,重新拉开距离。

“好一个鼍形翻浪!截断中流,以势压人!”柳轻烟清喝一声,语气带着兴奋。她不再保留,身形再展!这一次,不再是飘忽的试探,而是疾风骤雨般的进击!

“流云——疾雨!”

她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风中,化作无数道虚实难辨的白色残影!指掌翻飞,或点、或削、或刺、或拂!每一击都带着刺耳的破空锐啸,如同漫天骤雨,无孔不入,瞬间将熊和共的身影笼罩!指风凌厉,笼罩周身大穴,逼得他不得不全力应对!

熊和共瞳孔微缩!这剑法化入指掌,攻势之密集迅疾,远超想象!他不敢怠慢,身形如陀螺般急旋,双拳双脚并用,将形意十二形的精髓发挥到极致!

“虎扑!”

“鹰捉!”

“猴闪!”

“马踏!”

时而如猛虎下山,刚猛暴烈,硬撼指风;时而如鹰隼搏兔,刁钻迅疾,撕开雨幕;时而如灵猴纵跃,灵动诡变,避实击虚;时而如烈马奔腾,沉稳厚重,稳固根基!他的动作大开大合,却又在细微处蕴含着精妙绝伦的变化,将鼍形、虎形、鹰形、猴形、马形等数种兽形拳意信手拈来,转换圆融无间!拳脚带起的劲风与柳轻烟凌厉的指风不断碰撞,发出密集如炒豆般的噼啪气爆声!

落叶被狂暴的气劲卷起,形成两道不断碰撞、撕扯的旋风!

柳轻烟越打越是心惊。对方招式看似古朴粗犷,却蕴含着一种洞察秋毫的预判和化腐朽为神奇的精妙劲力运用。尤其让她感到棘手的是,无论她的攻势如何刁钻迅疾,对方那沉凝如山的气势始终如同礁石般稳固,总能以最简洁、最有效的方式化解,仿佛能提前感知到她气机的细微流转!这便是他所说的“合于律动”?

她清叱一声,攻势再变!指掌间的劲力骤然收敛,变得若有若无,缥缈不定!身形更是如同鬼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每一次攻击都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却又在接触的瞬间爆发出穿透力极强的寸劲!

“流云——无迹!”

这正是她昨日在醉仙居一剑断人手筋的绝技!此刻以指代剑,威力虽减,但精妙诡谲更胜!

压力陡增!熊和共顿时感觉如同置身于一片无形的流云沼泽之中,四面八方都是柔韧而充满杀机的丝线,稍有不慎便会被缠绕绞杀!他呼吸不由得一窒,左肩的麻木感在高速闪避格挡中变得更加明显,气血运转出现了一丝迟滞!

嗤!

一道锐利的指风,如同毒蛇吐信,穿透了他拳影的缝隙,直刺他右胸“膻中”要穴!这一指,快得超出了他身体的反应极限!仓促间,他只能勉强侧身,将左肩迎了上去!

噗!

指风精准地点中了他左肩僵硬麻木的肌肉!一股尖锐冰冷的刺痛瞬间炸开!仿佛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那淤塞的寒毒之中!熊和共闷哼一声,身体剧震,踉跄后退数步,脸色瞬间煞白!左肩处,那原本只是麻木的区域,此刻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剧烈的刺痛混合着刺骨的冰寒疯狂蔓延开来,几乎要冻结他半边身体!石魁留下的玄煞寒毒,竟被柳轻烟这蕴含穿透劲力的一指,彻底引动了!

“张兄!”柳轻烟收指急退,脸上闪过一丝懊悔。她本意是逼对方全力出手,印证武理,绝不想触及对方伤处!

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熊和共的神经,左肩的冰冷麻木迅速扩散,几乎要将他的意识都冻结!龟息之法在剧痛的冲击下摇摇欲坠,丹田那缕微息内力更是被狂暴的寒毒冲得七零八落!

完了!寒毒爆发!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意识即将被冰寒吞噬的刹那,怀中紧贴心口的龟甲,猛然传来一股清晰而温润的波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又似溺水时抓住的浮木!

“呼吸至微,近天地律动…心躁则气浮,气浮则神散…”

采药老叟那如同风过石隙的低语,在濒临崩溃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熊和共猛地闭上双眼!心神在龟甲温润波动的牵引下,以从未有过的决绝,狠狠沉入丹田深处!不再去管那狂暴肆虐的寒毒,不再去管左肩撕裂般的剧痛!他彻底放空了心神,只留下一个无比纯粹的念头——融入!

融入这枫林的风声!

融入这落叶的飘零!

融入这脚下大地的厚重!

融入这头顶苍穹的广阔!

龟息之法被他运转到了极致!那缕被冲散的微息内力,如同受到感召,顽强地在寒毒肆虐的经脉中重新凝聚,变得前所未有的细长、绵密、坚韧!它不再试图对抗狂暴的寒毒,而是如同最柔韧的藤蔓,小心翼翼地缠绕上去,感受着那冰寒中蕴含的独特“律动”——那是石魁掌力的残留,是玄煞寒毒的本源气息!

心愈静,息愈微。

剧痛依旧,冰寒刺骨,但他的心神却仿佛抽离了出来,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空明状态。他“看”到了寒毒在左肩经脉中如同黑色冰晶般肆虐的轨迹,也“看”到了自身微息内力如同潺潺溪流,尝试着去契合、去疏导那狂暴冰流的“脉动”。

柳轻烟正欲上前查看,却骤然停步!她清亮的眸子中充满了震惊!

她看到,熊和共紧闭双眼,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但他周身的气息,却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那股沉凝如山的气势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深邃内敛,如同与脚下的大地连为一体!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那原本因寒毒爆发而紊乱狂暴的气息,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悠长、细微、若有若无,仿佛…仿佛他整个人正在融入这片枫林,融入这方天地!漫天飘落的红叶,在靠近他身体尺许范围时,竟诡异地改变了飘落的轨迹,如同被一股无形的、柔和的力场轻轻推开!

“这…这是…”柳轻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种境界,她只在师门隐世不出的长老身上感受到过!那是近乎“天人合一”的雏形!是武道踏入更高层次的征兆!他…他竟然在寒毒爆发的生死关头,突破了?!

熊和共猛地睁开双眼!

眸中再无痛苦,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静,以及沉静之下燃烧的、如同熔岩般的战意!左肩的剧痛和冰寒依旧存在,但已无法再动摇他的心神分毫!那缕微息内力,在龟息之法突破的瞬间,壮大了不止一倍,变得更加精纯凝练,虽然依旧无法祛除寒毒,却已能暂时将其压制、疏导,使其不再疯狂扩散肆虐!

他深吸一口气,那悠长细微的气息,仿佛引动了周遭的空气流动。他缓缓抬起右臂,五指虚握成拳,遥遥指向柳轻烟。动作缓慢而凝重,仿佛托着千钧重物,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韵律。拳锋所指,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

“再来!”熊和共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如同闷雷滚动,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柳轻烟眼中的震惊瞬间化为灼热的战意!她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股截然不同的气势,那是蜕变后的新生!她清啸一声,再无保留!身形再次化作流云,这一次,速度更快,轨迹更诡,指掌间的劲力凝练如实质,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全力攻向熊和共!

“流云——裂空!”

熊和共动了!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是大开大合的扑击,而是变得异常简洁、直接!脚步在厚厚的落叶上滑动,如同灵蛇游走,带起道道残影!面对柳轻烟那足以裂开空气的凌厉指风,他不闪不避,只是将虚握的拳头,以一种玄奥的轨迹,缓缓递出!

“形意——崩拳!”

拳出无声!

没有呼啸的劲风,没有慑人的气势。

只有一种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崩”意!

拳锋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缩、扭曲!柳轻烟那凌厉无匹的指风,在触及这看似缓慢的拳锋时,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而坚韧的墙壁,瞬间被瓦解、崩散!指风蕴含的穿透劲力,被一股更凝练、更内敛、更浑厚的震荡之力,硬生生崩碎了!

砰!

拳指并未真正接触,气劲已在空中碰撞!

一道肉眼可见的环形气浪猛地炸开!以两人为中心,方圆数丈内的落叶被狂暴地卷起,如同平地刮起一阵旋风!那株古老的枫树也剧烈摇晃,无数红叶如雨般簌簌落下!

柳轻烟闷哼一声,指间凝聚的劲力被彻底崩散,一股强横的反震之力顺着手臂传来,让她气血翻腾,不由自主地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熊和共同样后退一步,脸色一阵潮红,左肩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新生的内力剧烈震荡。但他硬生生压下翻涌的气血,沉腰坐马,稳如山岳!那崩碎指风的一拳,不仅蕴含了形意拳刚猛无俦的崩劲,更融入了刚刚突破的、对天地律动更深层次的感悟!那是“崩”意与“大息”的初步共鸣!

漫天红叶飘落,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空地中央,两人相隔三丈,凝立不动。柳轻烟指间残留的锐气尚未散尽,熊和共拳锋上凝聚的崩意犹在吞吐。彼此眼中,都映照着对方的身影,以及那毫不掩饰的震惊与激赏。

柳轻烟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眼中的灼热战意缓缓敛去,化为一种纯粹的、高山仰止般的敬佩。她看着熊和共依旧苍白却眼神锐利如初的脸,看着他左肩处衣衫下隐隐透出的湿痕(那是剧痛激出的冷汗),缓缓收起了剑指,抱拳,郑重一礼。

“形意之妙,浑厚如山,崩劲如雷,更兼…天人交感之玄奥!轻烟…受教了!”她的声音清越,带着由衷的赞叹,“此战,无胜败。是轻烟输了眼界。”

熊和共也缓缓收起拳架。左肩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但他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他同样抱拳还礼,声音沙哑却透着真诚:“柳姑娘剑法通神,流云无迹,变幻莫测。若非姑娘指力引动寒毒,在下也难窥此境。此战,受益良多。”他指的是那生死关头的突破。

柳轻烟展颜一笑,如同冰雪初融,枫叶失色。“张兄过谦了。武道之路,达者为先。今日枫林一战,轻烟获益匪浅。流云剑道,前路可期!”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熊和共的左肩,眼中闪过一丝关切,“张兄伤势…”

“无妨,尚能压制。”熊和共言简意赅,不愿多提。他心中记挂着论剑台和伤势所需的药物。

柳轻烟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追问。她似乎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川”字。她将令牌递给熊和共。

“此乃百川阁‘听风令’。”柳轻烟解释道,“持此令,可再入百川阁,问一事,无需银钱。算是轻烟对张兄今日印证武道的谢意,也…权作引动张兄寒毒的赔礼。”她眼中带着一丝歉意和真诚。

百川阁令牌!熊和共心中一震!此物价值难以估量!他深深看了柳轻烟一眼,没有推辞,伸手接过。入手微凉,带着一股淡淡的檀木清香。“多谢柳姑娘。”

“张兄保重。”柳轻烟再次抱拳,目光在熊和共脸上停留片刻,似要将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对手牢牢记下。“天湖剑会,或有再见之期。届时,再向张兄讨教!”

说完,她不再留恋,月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如火如荼的枫林深处,只留下满地红叶和一句随风而来的清音:

“城西黑水坊,三更灯火稀。若寻不便物,或可解燃眉。”

熊和共握着手中微凉的“听风令”,望着柳轻烟消失的方向,久久伫立。晨风穿过枫林,卷起片片落叶,拂过他苍白却坚毅的脸庞。

黑水坊…三更灯火稀…

疗伤之药,迫在眉睫。

论剑台之行,凶险更添。

他低头看着令牌上那个古朴的“川”字,又摸了摸怀中温润的龟甲。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但枫林一战,生死突破,手中多了一枚关键令牌,也让他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转身,大步走出枫林,身影重新被宽大的斗篷笼罩,再次汇入云州城庞大而喧嚣的人潮之中,朝着城西更深处,那片名为“黑水坊”的阴影之地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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