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顾维钧家的下午茶
林彦回到家时，小七正四仰八叉地趴在客厅那块昂贵的波斯地毯上，两只小爪子紧紧搂着一瓶可口可乐，喝得正酣，小肚子都圆滚滚地鼓了起来。一见他回来，小家伙立马想把可乐瓶子甩到一旁，假装无事发生，随即就要冲进林彦怀里撒娇。谁知动作太急，剩下的半瓶可乐“哗啦”一声全泼在了浅色地毯上，晕开一大片深色污渍。
林彦眼疾手快地接住这颗“小炮弹”，故意板起脸，语气严肃：“小七！看看你闯的祸！说过多少次了，做事不能这么毛手毛脚！”
小七立刻耷拉下耳朵，发出“呜呜”的认错声，湿漉漉的鼻子讨好地蹭着林彦的手心。
林彦唤来查尔斯，指着地毯上的污渍吩咐：“查尔斯，麻烦清理一下。不过——”他低头看了眼怀里装可怜的小家伙，“小七得在旁边看着，全程参与。自己犯的错，不能心安理得让别人替它收场。”
于是，查尔斯清理地毯的整个过程，小七都被林彦按在一旁“监督”。小家伙眼神里写满了“早知道就不喝那么急了”的懊悔。
第二天下午，临出门前，林彦一边收拾带给长辈的礼物，一边对兴奋围着他打转的小七郑重叮嘱：“今天带你去严奶奶家做客，一定要乖乖的，不能再像昨天那样毛毛躁躁，知道吗？要讲礼貌。”
他准备的礼物颇为用心：一斤极品大红袍茶叶，还有一小坛空间酿造的百年陈酿桑葚酒。这酒有滋阴养血、润肠通便之效，尤其适合老年人调理肠燥便秘、须发早白，正适合顾老先生和严阿姨。
跟查尔斯和李文斌、郑家明打过招呼，林彦便提着礼物，领着小七出了门。小家伙今天连步子都刻意迈得“端庄”了几分。他们步行来到不远处的公园大道。
依照严阿姨给的地址，林彦在一栋外观沉稳大气的高档公寓楼前驻足。这栋建筑带有鲜明的战前风格，整体由浅色石灰岩或印第安纳石灰石砌成，历经岁月打磨，石材质感温润厚重。立面规整对称，窗户上方饰有简洁的浮雕或拱形窗楣，流露出新古典主义的优雅余韵。与后来那些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不同，这类老派豪宅外观低调内敛，毫不张扬，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贵气与庄严。门口有身着笔挺制服的门卫值守，目光敏锐而礼节周全。
林彦上前，对门房说道：“劳烦通传顾老先生和严女士，林彦带小七前来拜访。”
门房显然早有交代，一听名字，脸上立刻堆起热情而恭敬的笑容：“是林彦少爷和小七吧？先生和夫人已经吩咐过了，您直接上三楼301座就好。” 另有侍者主动上前，为林彦引导电梯。
林彦道谢后，牵着小七步入装饰着黄铜饰件、充满老纽约奢华格调的电梯厅，心中对这次拜访也生出了几分郑重期待。电梯升至三楼，身着藕色旗袍的严阿姨已在门口等候，一见林彦带着小七出来，连忙小碎步迎上，又弯腰抱起小七，轻抚它的脑袋，柔声道：“小七，奶奶可盼着你来玩呢。”
室内布置典雅，洋溢着中西合璧的韵味。顾老先生已在客厅等候，身旁还坐着一对年轻男女，那女孩的眉目与严阿姨颇有几分相似。
林彦将茶叶双手奉上，语气恭敬而真诚：“顾先生，严阿姨，冒昧打扰。这是一点家里存的大红袍，还有为二老准备的上了年份的桑葚酒，对老人家身体略有裨益，不成敬意，聊表寸心。”
严阿姨笑着让佣人收下，请林彦落座，嗔怪道：“小彦，阿姨叫你来玩，可没让你破费带礼物呀！” 顾老先生则亲切地向林彦介绍：“林彦，你来得正巧，这是小女杨葸恩和未来的女婿唐骝千。”
林彦心中一动，顿时明了眼前这一家的身份——顾维钧，中国第一代职业外交官，曾在巴黎和会、国际联盟及联合国的创建等重大历史事件中扮演关键角色，晚年更出任海牙国际法院法官及副院长；严幼韵，出身显赫的复旦创始人之一严筱舫家族，是民国时期着名的“复旦校花”，两任丈夫均为着名外交官，本人也曾担任联合国礼宾官；唐骝千，生于上海，出自无锡纺织业世家，是成功的华裔金融家，与妻子杨葸恩同为美国艺术与科学界重要的慈善捐赠者。唐骝千先生的人生轨迹，堪称二十世纪华人家族全球发展的一个典范。
林彦端正坐姿，郑重问道：“敢问顾老先生，可是民国第一外交官顾维钧先生？”
“哦？小彦知道我？”
林彦神色谦和，语气诚挚地答道：“顾先生当年在巴黎和会上，为争取山东权益，拒绝在《凡尔赛和约》上签字，更直言‘中国不能放弃山东，正如基督教徒不能放弃耶路撒冷’。此等风骨气节，青史留名，晚生心向往之，岂敢不识？”
这番话，显然深深触动了顾维钧内心最深处的记忆。他凝视林彦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感慨，最终化作一声轻叹：“皆是往日云烟了……没想到，在异国他乡，还能听到少年人提及旧事。”
林彦心中充满敬意。眼前这位老人曾凭一腔热血，在列强环伺中为积弱的祖国力争权益，艰难收回山东。奈何当时身后没有一个真正硬气的祖国作为支撑……思及此，他心中不免一声轻叹。
严幼韵适时地打圆场，亲自为林彦斟了杯咖啡：\"都是往事了。来，尝尝这咖啡，是骝千从巴西带回来的。\"
气氛轻松下来后，大家自然地聊起了国际形势。顾维钧颇有兴致地问：\"小彦对现在的世界局势怎么看？\"
林彦想了想，用平常的语气说：\"美国如今如日中天，工业体系完整，资本力量雄厚，美元的地位看来会越来越稳固。加上它在全球的军事布局和科技领先，未来二三十年内，其霸主地位恐怕难以动摇。但是，”他话锋一转，“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种族问题像是埋在沙堆下的火种，迟早会爆发出来。而且，一个国家过于依赖金融和军事，长远看，实体经济若空心化，会是个隐患。”
顾维钧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苏联，势头很猛，尤其是在航天和军事上，敢想敢干，足以和美国掰手腕。它那套计划体制，在特定时期能集中力量办大事，效率惊人。但问题也在这里，”林彦轻轻摇头，“经济结构太偏，轻工业和农业跟不上，老百姓的生活物资匮乏是软肋。时间久了，内部压力会很大，其联盟体系也并非坚不可摧。”
听到这里，顾维钧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一个少年人对苏联体制的弊端看得如此透彻。
“至于欧洲，”林彦将目光投向西方，“法德这对老冤家，经历了两次大战的惨痛教训，现在似乎有和解并牵头推动欧洲经济一体化的苗头。如果他们真能放下世仇，整合成一个共同市场，甚至在未来走向更深的联盟，那么复苏后的欧洲，绝对有潜力成为世界格局中独立的一极，不再完全依附于美国。不过这条路注定漫长，充满了争吵和妥协。”
严幼韵也听得入神，忍不住插话道：“小彦，你看问题的角度，确实很特别。那亚洲呢？我们的故土……”
林彦理解严阿姨那份故土情结，他谨慎地回答道：“亚洲……情况最是复杂。日本借着朝鲜战争的契机，加上美国的有意扶植和自身的产业转型，经济很可能要进入一个高速发展的‘黄金时代’。至于中国......\"他顿了顿，\"如果能抓住机会，说不定能在世纪末重新崛起。总之中美之间以后肯定是既合作又竞争的关系。\"而更广阔的亚非拉地区，民族独立和觉醒的浪潮已经势不可挡，这是未来几十年不可逆转的历史洪流，会彻底改变世界政治地图。”
他没有直接评论故土的现状，但话语中已暗示了巨大的变局。他这番将未来数十年发展趋势高度浓缩提炼的宏观分析，既基于现实观察，又蕴含着超越时代的洞察力，让顾维钧夫妇在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欣赏。
顾维钧凝视着林彦，仿佛想从他年轻的面容下看出更多东西，最后他感慨道：“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啊！小彦，你这番见解，比许多浸淫国际事务多年的所谓专家，都要深刻和清晰。能看到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我心甚慰。
这番见解让在座的人都有些惊讶。顾维钧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茶杯，唐骝千投来赞赏的目光，连一直安静坐着的杨葸恩也重新打量起这个年轻人。
严幼韵笑着添茶，温和地说：\"小彦的见识倒是独特。\"
一旁的唐骝千更是暗自讶异：岳父岳母从何处识得这般人物？看年纪比自己还小上许多，一番畅谈竟将世界格局剖析得如此透彻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