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对弘昼那突如其来的、近乎炽热的喜爱，如同夏日骤雨，来得猛烈又毫无征兆。
自那日御花园一见后，这位往日里眼高于顶、骄纵跋扈的贵妃，像是被什么勾走了魂儿，每日里总忍不住打听五阿哥的消息。
“颂芝，你说那孩子，怎么就那么招人疼呢？”
华妃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帕子，眼神有些放空。
“那双眼睛，清亮亮的，看着你的时候，心都要化了。虽然不是本宫亲生，可他是皇上的骨血，本宫瞧着，比谁都亲。”
宫女颂芝连忙陪笑：“娘娘说的是，五阿哥生得玉雪可爱，性子又静，难怪皇上也喜欢。这宫里谁不知道，咱们娘娘是真心疼爱五阿哥。”
华妃表达喜爱的方式，一如她的人，直接、热烈，且充斥着权力的味道。
今天是一匣子晶莹剔透的东珠，明天是江南新进贡的缂丝料子做的小衣裳，后天干脆是实打实的金锭银锞子，流水似的往承乾宫送。
裕嫔耿氏起初还惶恐不安，再三推辞，可架不住华妃一句“本宫给五阿哥的，谁敢说什么？”那不容置疑的架势，让裕嫔只能忐忑收下。
不过短短数月，弘昼的私库，其丰厚程度已然超过了他在宫中经营多年的额娘。
裕嫔看着库房册子，又是心惊，又是无奈，只能更加小心谨慎，叮嘱宫人闭紧嘴巴，莫要张扬。
然而，这后宫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华妃如此高调地“宠爱”五阿哥，早已落在了各宫耳目中。
景仁宫内，皇后乌拉那拉氏捻着佛珠，听着剪秋的禀报，脸色沉静，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
“华妃近日，倒是常往承乾宫走动？”
皇后的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
“回娘娘，正是。赏赐不断，几乎日日都派人去问五阿哥安好。”
剪秋低声道，“那裕嫔娘娘，看着倒是个谨慎的，只是华妃娘娘的赏赐，她也不敢不收。”
皇后冷哼一声，佛珠在指尖停顿：
“她年世兰，何时这般有‘慈母心肠’了？不过是看着皇上对五阿哥略有不同，便上赶着讨好卖乖，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皇后不喜欢弘昼。
准确来说，她不喜欢后宫所有的孩子，尤其是健康的皇子。
每一个皇子的降生，都在提醒她早年丧子之痛，都在威胁着她那看似稳固实则摇摇欲坠的后位。
弘昼出生至今，她这个嫡母甚至连看都未曾去看过一眼，只按例赏赐，冷淡得很。
可如今，得知华妃竟对弘昼如此殷勤，皇后坐不住了。
她不喜欢孩子，但她更憎恶华妃。
那个仗着家世和宠爱，屡屡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的女人！若是能借此机会，挫一挫华妃的锐气，让她不痛快，那么，接纳一个孩子，演一场戏，又有何妨？
想明白了这一点，皇后那沉寂多时的心，竟也生出了一丝算计的火气。
“剪秋，去传本宫懿旨，请裕嫔带着五阿哥来景仁宫坐坐。本宫这个皇额娘，也该看看孩子了。”
皇后淡淡道，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意。
消息传到承乾宫，裕安区心头一跳。
皇后久不闻问，突然相召，必定与华妃近日的举动有关。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摇篮里正兀自玩着手指的儿子，只觉得这后宫的目光骤然聚焦，让这小小的婴孩如同置身炭火之上。
弘昼内心也是警铃大作，皇后？那个最终在寂寞和绝望中死去的女人？她主动要见自己？绝对没好事。
他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将“白月光光环”调整到待命状态，准备见机行事。
裕嫔抱着穿戴一新的弘昼，忐忑不安地来到了景仁宫。
宫殿内熏香袅袅，气氛庄重肃穆，比之华妃的翊坤宫，少了几分奢靡，多了几分压抑的威仪。
皇后端坐在上首，穿着石青色常服，头戴点翠钿子，神色平和，目光却如探照灯般落在裕妃怀中的襁褓上。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裕妃连忙行礼。
“免礼吧。”皇后的声音依旧平稳，“把孩子抱过来，让本宫瞧瞧。”
嬷嬷小心翼翼地将弘昼抱到皇后面前，皇后垂眸，目光落在弘昼脸上。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皇后原本平静无波的脸，骤然变色！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一滞，捻着佛珠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握不住那光滑的珠子。
像！太像了！
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那安静时的神态……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聪慧，带着一点懵懂的天真，竟与她早夭的嫡子，她的弘晖，有七分相似！
弘晖……她的命根子，她在这冰冷皇宫里唯一的温暖和指望，却那么早就离她而去。
那份剜心之痛，多年来被她深深压抑在心底，用佛经和冷漠包裹，不敢触碰分毫。
可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孩子，那尘封的记忆和汹涌的悲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浑身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眼眶迅速泛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皇……皇后娘娘？”
裕嫔被皇后这剧烈的反应吓到了，不知所措地唤了一声。
皇后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
她不能失态，绝对不能。
她伸出手，指尖微颤地轻轻碰了碰弘昼的脸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沙哑：
“好……好孩子……真是个俊俏的孩子……”
弘昼也愣住了。他没想到皇后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皇后那瞬间崩溃又强行抑制的情感浪潮。是因为“白月光光环”？
还是……自己这张脸，巧合地触动了皇后内心最深的伤痛？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更加纯净，更加无辜，甚至带着一点点对眼前这个陌生“皇额娘”的好奇，小嘴微微张开，发出了“啊”的一声，像是在回应她的触摸。
这声稚嫩的“啊”，彻底击溃了皇后最后的防线。
她的弘晖，小时候也是这样……
她几乎是有些急切地从嬷嬷手中接过了弘昼，将他抱在怀里。
那柔软的小身子，带着奶香的气息，让她冰冷了多年的心，仿佛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
“裕嫔，你把五阿哥教养得很好。”
皇后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日后，常带他来景仁宫坐坐。本宫这里冷清，有个孩子，也添些生气。”
裕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应下：“是，臣妾遵旨。”
皇后抱着弘昼，久久不愿松开。
她看着怀里的孩子，眼神复杂至极。
有对弘晖的追忆和悲痛，有对华妃的厌恶和算计，也有了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怀中这个孩子的奇异牵绊。
弘昼安静地待在皇后怀里，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皇后因他像弘晖而对他产生移情，这比单纯的利用“白月光光环”更牢固，但也更危险。
这是一把双刃剑，利用得好，皇后可以成为帮助他上位的强大助力；利用不好，一旦皇后发现他并非弘晖的替代品，或者这份移情转化为更扭曲的控制欲，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华妃那边……若是知道皇后也突然对弘昼青睐有加，以她的性子，恐怕更要闹得天翻地覆。
他这小小的婴孩，竟在不经意间，成了后宫两大巨头明争暗斗的新焦点。
从景仁宫出来，裕嫔抱着弘昼，心情复杂难言。
皇后的态度转变太大，让她既感不安，又隐约看到了一丝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