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海边缘,临时营地。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刻都如同在滚烫的沙砾上煎熬。凌虚子带领的精锐小队深入龙族埋骨地,寻找那可能蕴含一线生机的古龙化石,至今音讯全无,生死未卜。而通过营地中央那座不断闪烁着微光、连接着大陆各处隐秘据点的传讯法阵,传来的几乎全是令人心悸的坏消息:四海掀起的灭世海啸非但没有平息,反而以更狂暴的姿态吞噬着沿海的陆地,范围持续扩大;内陆地区,地裂、火山喷发、诡异的天火流星等天地灾变愈演愈烈,伴随着灵气潮汐的紊乱,滋生出的魔物也越来越多,秩序彻底崩坏,幸存者聚集地传来的求救讯号越来越微弱,直至彻底消失。
营地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实质,空气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即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也需要时刻运转功法,才能勉强抵御从死海方向弥漫而来的、无孔不入的寂灭气息侵蚀,以及那从遥远天际传来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哀嚎崩溃的、持续不断的精神重压。每个人都面色凝重,沉默地完成着自己的值守或修炼任务,眼神深处藏着对未知命运的深深忧虑。
苏小婉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沈渊身边。沈渊依旧保持着那个奇特的盘坐姿势,双目紧闭,气息悠长而微弱,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他身下的地面,那些玄奥的葬世符文依旧在缓缓流转,与死海的气息形成一种微妙的共鸣。苏小婉能清晰地感觉到,沈渊那新生的、混沌未开的道基,在这极端环境的滋养下,正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变得凝实、稳固,仿佛一块璞玉正在经受最严酷环境的雕琢。但他本人,却依旧沉浸在那个关乎“六道轮回”、重塑天地秩序的宏大推演与构建之中,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苏小婉的心,始终悬在半空,既期盼着他早日醒来主持大局,又担心强行唤醒会打断他那至关重要的悟道过程。
这一日,午后。天色依旧昏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死海的海面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粘稠的死灰色,平静得如同巨大的墓场。
墨玄正带着阿箼以及几名对机关阵法颇有研究的修士,在营地最外围靠近死海的一处相对平缓的滩涂上,忙碌地测试着几套他最新设计的小型装置。这些装置结构精巧,大多利用此地随处可得的枯骨、顽石和一种能微弱吸收死寂之气的特殊苔藓制成,其核心功能是模拟死海环境的能量波动,试图找出规律,或者制造小范围的干扰场,为未来可能深入死海做准备。
“师叔,这个‘敛息阵盘’的第三节点能量回路好像还是不太稳定,受到死气侵蚀超过临界值就会过载……”阿箼指着一个刻满符文、中心镶嵌着一小块灰色骨片的圆盘,蹙眉汇报。
墨玄刚凑过去,准备仔细检查,异变陡生!
毫无任何征兆,前方那原本死寂如镜面的死海,突然如同被烧开的巨锅般,剧烈地翻腾了起来!
“咕嘟……咕嘟咕嘟……”
不是风浪,而是海水本身在沸腾!一个个巨大的、直径超过数丈的灰黑色气泡,从海底深处疯狂地涌出、鼓胀、然后“啵”的一声破裂开来!每一个气泡破裂,都释放出比平时浓郁十倍不止的精纯寂灭气息,同时,更有一道道扭曲的、没有固定形态、完全由精纯死寂能量构成的暗影生物,如同挣脱牢笼的恶鬼,从破裂的气泡中尖啸着钻出!
这些阴影生物没有实体,形态变幻不定,时而如张牙舞爪的厉鬼,时而如扭曲的触手,它们发出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无声却尖锐无比的嘶嚎,散发着对一切生机的极致贪婪与憎恶,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铺天盖地地朝着生机盎然的营地扑来!
“敌袭!全军戒备!是死海怨灵!”墨玄脸色剧变,厉声长啸,声音瞬间传遍整个营地!他同时激活了手中那个尚不完善的敛息阵盘,一道微弱的灰光勉强撑开,将他和阿箼等几人护住,但面对潮水般涌来的阴影生物,这防御显得如此单薄。
“铛——!铛——!铛——!”
营地中央的警钟被疯狂敲响,急促而尖锐的钟声撕裂了压抑的宁静!
裕亲王、苏小婉、岳山(他伤势未愈,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已持剑在手)、以及通过远程传讯法阵密切关注此地的狄烈(他的虚影在法阵光幕中浮现,神色凝重)等人,第一时间冲出了营帐。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数以千计的阴影怨灵,如同灰色的潮水,已经越过了最外围的简易防御工事,它们无视物理障碍,直接穿透木栅、土墙,扑向营地内的生灵!一名反应稍慢的修士被几道阴影同时扑中,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周身生机瞬间被吸干,化作一具枯槁的干尸倒下!
“结阵!道法攻击!不要被它们近身!”裕亲王临危不乱,声如洪钟,指挥着营地内所有还能战斗的修士。
霎时间,各色道法光芒亮起,火球、雷光、剑气、净化符箓如同雨点般砸向阴影潮汐。这些道法攻击确实有效,被击中的阴影生物会发出痛苦的尖啸,身形变得淡薄,甚至消散。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而且仿佛无穷无尽,不断从死海沸腾的海面中涌出。更麻烦的是,这些阴影生物似乎与死海同源,即便被暂时打散,逸散的能量也会迅速被死海吸收,然后凝聚出新的阴影,难以彻底灭杀。修士们的真元和精神力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
“这些东西……是从死海深处被惊动出来的!”墨玄一边操控着几个试验性的机关傀儡抵挡扑来的阴影,一边对赶到他身边的裕亲王喊道,“死海下面肯定有东西!而且是个大家伙!这些怨灵只是前兆!”
仿佛是为了印证墨玄那最坏的预感,就在营地防线在阴影潮汐的冲击下摇摇欲坠、人人脸色发白之际——
“轰隆隆——!!!”
死海的中心区域,那片颜色最深、仿佛连接着九幽之底的死亡水域,猛然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剧变!浩瀚无边的海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强行撕开,向着两侧疯狂排开,形成了一个直径超过千丈、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漩涡急速旋转,发出低沉如万古魔神咆哮般的轰鸣,卷起滔天的灰色浪涛!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一道庞大到超乎想象、仿佛能支撑天地的恐怖阴影,缓缓从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浮升而起!
那是什么?!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如同山峦般巨大的、半是森森白骨、半是覆盖着暗蓝色、如同历经万载风霜的岩石般干瘪皮肤的庞大身躯轮廓。它并非纯粹的人形,下半身是巨大无比、长满残破鳞片和巨大珊瑚的鱼尾骨骼,上半身则依稀保持着类人的形态,但更加魁梧、狰狞,布满了某种古老而神秘的纹路。
它的头颅大如小山,头顶似乎曾有着象征王权的冠冕,如今只剩残破的骨茬。眼眶是两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洞,望向昏沉的天穹,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死亡与怨恨。巨口微张,露出交错如嶙峋礁石般的利齿,仿佛在发出无声的、跨越了万古岁月的愤怒咆哮。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那仅存骨骼的巨手中,紧紧握着一柄即便已经断裂、却依旧散发着微弱却令人灵魂战栗的幽蓝色光晕的……巨大三叉戟!
这具庞大到极点的遗骸散发出的威压,并非生灵的生机,而是一种浩瀚、古老、充满了不甘、愤怒以及滔天怨念的死亡神威!它出现的瞬间,整个死海仿佛都在哀鸣、颤抖,那些肆虐的阴影怨灵变得更加狂暴、凶戾!
“这……这是……”裕亲王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颤抖,“远古海神!传说中统御四海、执掌风暴潮汐的远古海神骸骨!皇室最古老的秘典中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祂在远古神战中陨落,神躯失落……没想到,竟然沉眠在这死海之底!”
这具远古海神的遗骸,显然早已在无尽岁月前就已彻底陨落。但祂那不屈的神魂执念,与死海这汇聚了天地寂灭之力的特殊环境产生了某种恐怖的融合,化为了某种超越生死的、更加可怕的存在——一种由死亡神威驱动的古老灾厄!
它,被外间持续的天灾**、四海海啸的动荡(那本是祂曾经权柄的象征),以及……营地中央,那个与死海气息产生深度共鸣的沈渊身上散发出的、独特的“葬世”道韵所刺激,从万古的长眠中……苏醒了!
它那空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窝,缓缓地、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志”,转动着,最终,跨越了遥远的距离,无比精准地……锁定在了营地中央,那个盘膝而坐、气息与死海共鸣最为强烈的渺小身影——沈渊的身上!
“嗡——!”
残破的、却依旧蕴含着恐怖神力的三叉戟,被那骸骨巨手微微抬起,戟尖遥遥指向营地!
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恐怖死亡神威,如同整个天地塌陷般,轰然降临!空气凝固,空间扭曲,营地外围那些本就摇摇欲坠的防御阵法光幕,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发出刺耳的哀鸣后彻底湮灭!所有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在这一刻如遭重击,气血翻腾,修为稍弱者更是直接喷出鲜血,瘫软在地,灵魂仿佛都要被这股神威碾碎!
第三十具尸体:由死复“生”、携带着无尽怨恨与死海之力的远古海神遗骸!
而这一次,它不再是静静等待安葬的亡者,而是……踏着死亡的波涛,携着覆灭世界的怨念,前来索命的、真正的灭世级恐怖存在!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寒冰,瞬间冻结了营地中每一个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