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资格赛】**
岩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苏茜刚刚平复些许的心湖，瞬间激起千层浪。
“地……地下格斗场？资格赛？”苏茜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被刚才那些掠夺者的喧嚣震坏了。她看着岩，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那张疤痕交错的面孔上，只有一如既往的、令人心慌的平静。
“为什么？”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我……我甚至还没有真正驾驶过机甲！我的‘Z’型步法才刚刚入门，那些器械训练也……”
“实战，是最好的老师。”岩打断了她，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她所有的借口和恐惧，“在仓库里练一万次，不如在真正的对手面前做一次。”
他走近一步，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练习发力，练习微操，练习步法，是为了什么？为了在这个仓库里，对着这些废铁自娱自乐吗？”
苏茜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岩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打在她的心上。
“不……”她艰难地吐出这个字，脑海中闪过凌昊天蔑视的眼神，星网恶毒的嘲讽，家族冰冷的放逐。
“那就证明给我看。”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证明你流的汗，你手上磨出的茧，你身上受的伤，都是有价值的。证明你走的这条路，不是一条死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地下格斗场，是灰岩星的法则。那里没有精神力等级歧视，只有输赢。赢了，你就能获得信用点，获得资源，获得……尊重。哪怕是最低级别的资格赛，也是一个开始。”
“信用点……资源……”苏茜喃喃道。家族给的那点仅够维持基本生存的额度，让她在灰岩星寸步难行。没有资源，她连修理那台残骸机甲都做不到，更遑论其他。
“我……”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仿佛有团火在烧，灼烧着她的恐惧和犹豫，“我用什么参加？那台……残骸吗？”她看向仓库角落里那台被岩演示过的、破烂不堪的小型机甲。
“它足够了。”岩的语气没有任何质疑，“对于资格赛，绰绰有余。”
***
灰岩星的地下格斗场，位于一个巨大的、废弃的星际货船卸货平台下方。还未靠近，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浪和混合着汗味、机油味、劣质酒精和兴奋剂气味的浑浊空气就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巨大的空间被粗糙地分割成数个区域，中央是一个被高强度能量栅栏围起来的、布满撞击坑和油污的圆形场地，那就是格斗笼。四周是阶梯式的、拥挤不堪的观众席，上面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穿着工装满身油污的矿工，眼神凶狠的帮派分子，穿着暴露、大声吆喝下注的赌徒，还有更多看不清面目、在昏暗灯光下如同鬼魅般嘶吼的身影。巨大的全息投影悬浮在格斗笼上方，滚动播放着赔率和接下来即将出场的选手信息，画面时不时因信号不良而扭曲。
苏茜跟着岩，穿过拥挤、混乱的人群。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某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原始的、赤裸裸的欲望和暴力。人们投来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好奇，以及对她这个明显是“生面孔”的轻蔑。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那件岩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宽大且带着霉味的旧兜帽衫，将帽檐拉得更低，试图遮住自己的脸。
岩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步伐沉稳，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他带着苏茜径直走向一个被厚重防爆玻璃隔开、门口站着两个彪形大汉的登记处。
“报名，最低级别混战资格赛。”岩对玻璃后面那个叼着电子烟、满脸横肉的登记员说道。
登记员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扫了岩一眼，又瞥了瞥他身后缩着肩膀的苏茜，嗤笑一声：“新人？规矩懂吗？报名费五十信用点，生死状签了。混战模式，最后留在场上的三个有资格晋级正赛。机甲自备，型号不限，但不能用制式能量武器。”
岩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印着联邦标志的旧版信用券，从窗口下的缝隙塞了进去。
登记员数了数，撇撇嘴，扔出来一个薄薄的金属板和一支电子笔：“名字，代号，机甲型号。签了它。”
岩将金属板和笔递给苏茜。
苏茜接过冰凉的金属板，手指微微颤抖。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条款，最醒目的一条用红色字体标注：“自愿参加，生死勿论，后果自负。”
她的心跳得像要炸开。真的要签吗？踏出这一步，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她抬起头，看向岩。岩也正看着她，眼神平静，没有任何催促，也没有鼓励，只是等待着她的决定。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喧嚣，混合着格斗笼里传来的金属撞击声和观众的狂呼。这疯狂的环境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逼着她做出选择。
她想起了仓库里日复一日的汗水与疼痛，想起了掌心粗糙的硬茧，想起了那台残骸机甲动起来的瞬间带给她的震撼。
**证明给我看。**
岩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苏茜猛地吸了一口气，不再犹豫，用电子笔在金属板上飞快地写下了“苏茜”这个名字，又在代号一栏，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力写下了两个字——
**“启明”**
寓意着启示与光明，也是她内心最深处、绝不认输的呐喊。
机甲型号，她按照岩的指示，填写了“定制训练机 - 改”。
签下“生死勿论”的条款时，她的笔尖没有丝毫停顿。
将金属板递回去的瞬间，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碎裂了，那是最后的怯懦和依赖。同时，又有某种更加坚硬的东西，正在凝聚。
登记员看了一眼，随手将信息录入系统，然后将一个代表着参赛资格的、闪烁着微光的金属手环扔了出来：“‘启明’？哼，希望别一上场就‘熄火’。去七号准备区等着，半小时后轮到你们这组。”
***
七号准备区是一个更加阴暗、拥挤的角落，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和金属加热后的气味。这里挤满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明显是东拼西凑起来的机甲，以及它们同样看起来不怎么友善的驾驶者。
苏茜看到了将自己机甲涂装成骷髅图案的亡命徒，看到了将挖掘机机械臂焊接到机甲上的矿工，看到了机甲关节处还在冒着黑烟、显然状态不佳的落魄汉……这里简直就是机甲界的垃圾场。而她和岩推着的那台用防水布覆盖的残骸机甲，在这里反而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岩将残骸机甲推到准备区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掀开了防水布。
那台破烂的、只有独臂的黑色机甲，在准备区昏暗闪烁的灯光下，更显得凄惨无比，像是一堆随时会散架的废铁。周围立刻投来几道毫不掩饰的嘲笑和鄙夷的目光。
“嘿！哥们儿，你这是从哪个垃圾堆里刨出来的宝贝？打算上场表演原地解体吗？”一个脸上带着刀疤、靠在旁边一台改装得花里胡哨机甲上的壮汉，大声嘲笑道，引来一阵哄笑。
苏茜的脸瞬间涨红，屈辱感让她攥紧了拳头。
岩却仿佛没有听见，他仔细地检查着机甲的关节连接和能量线路，动作专注而沉稳。检查完毕，他看向苏茜，指了指机甲的骑乘位。
“上去。”
苏茜看着那简陋的、毫无防护的座位，看着面前那几根锈迹斑斑的控制杆，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这和她在模拟器上、在仓库里用身体感受的，完全是两回事。这是真正的机甲，即将进入真正的、生死不论的格斗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阻塞感，依言跨坐了上去。座位冰冷而坚硬，控制杆入手粗糙，带着金属的凉意。
岩站在下面，仰头看着她。准备区喧嚣的背景音仿佛在这一刻远去。
“记住我教你的。”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苏茜耳中，“忘掉你的恐惧，忘掉周围的一切。你的眼里，只有对手，只有你需要完成的动作。”
“Z型步法，不是让你逃跑，是让你在规避中寻找攻击的间隙。”
“发力要稳，变向要决。”
“这台机甲的动力核心老旧，爆发力不足，但响应直接，没有延迟。利用好这一点。”
他的话语简洁，却如同最后的战前指令，每一个字都敲打在苏茜紧绷的神经上。
“还有，”岩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进她的灵魂深处，“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你为什么站在这里。”
为什么站在这里？
为了不再被称作废物，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尊严，为了证明那条被所有人否定的路，可以走得通！
苏茜眼中最后一丝慌乱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用力点了点头，双手紧紧握住了控制杆。掌心老茧摩擦着粗糙的金属，传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实感。
就在这时，格斗场方向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和一声沉重的、代表又一名选手被淘汰出局的钟鸣。紧接着，广播里响起了带着电流杂音的通知：
“下一场，最低级别混战资格赛，h组！参赛者入场！”
准备区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躁动，几台机甲立刻发出了引擎预热的声音。
岩最后看了苏茜一眼，那眼神平静依旧，却似乎蕴含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后退一步，融入了准备区边缘的阴影里，如同他从未出现过。
苏茜独自坐在冰冷的骑乘位上，感受着身下这台破烂机甲传来的、细微的震动。她透过简陋的光学观测窗，望向那片被能量栅栏隔绝的、充满了暴力与喧嚣的格斗笼。
通道口的灯光骤然亮起，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
她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机油和汗臭的浑浊空气，猛地将控制杆推向前方。
残骸机甲发出一阵沉闷而吃力的嗡鸣，独臂的液压杆缓缓收缩，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姿态，跟随着其他奇形怪状的机甲，驶向了那条通往未知战斗的、幽深而喧闹的通道。
她的第一次实战，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