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宣言时刻
苏菲亚的哭声，如同冬夜里被遗弃的幼兽，凄厉而绝望，在空旷宏伟的主神殿中久久回荡。那哭声里，是她二十年来信仰被连根拔起的剧痛，是她整个精神世界轰然崩塌的废墟之音。
这异常的动静，很快引来了神殿的守卫和尚未离去的神职人员。他们聚集在神殿门口，不敢贸然进入这神圣之地，只能透过高大的门廊，惊疑不定地望向内部。
当他们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脸上浮现出各种复杂的神情——震惊、不解、恐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们看到，那位向来圣洁无瑕、仪态万方的圣女冕下，此刻竟如同最卑微的乞妇，瘫倒在冰冷的神像脚下，纯白的圣袍沾满了灰尘与泪渍，金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身体因剧烈的哭泣而不停颤抖。她仰望着神像，眼神空洞，里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破碎。
没有神光庇佑，没有圣洁光环，只有一个被彻底击垮的、脆弱不堪的凡人女子。
“圣女……她怎么了？”一个年轻的神官低声惊呼，语气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难道是……渎神？”另一个声音带着恐惧猜测。
“看她那样子，分明是失去了神的眷顾！”一个较为年长的祭司断言道，眼神变得冷漠，“没有神眷的圣女，还是圣女吗？”
窃窃私语声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那些往日里充满敬畏与崇拜的目光，此刻大多变成了审视、怀疑，甚至幸灾乐祸。曾经将她捧上云端的信仰之力，如今化作了将她推入深渊的无形之手。没有人上前安慰，没有人试图搀扶，他们只是站在那里，如同围观一件碎裂的珍贵瓷器，评估着它的剩余价值，或者说，确认它的**无用**。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身穿亮银铠甲的**圣殿骑士团长阿尔特**，带着一队精锐骑士，面色冷峻地大步走来。他显然已经收到了消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寒霜。
当他看到神殿内苏菲亚那狼狈不堪的模样时，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被**强烈的失望与愤怒**所取代。在他那简单而坚定的信仰世界里，圣女应当是完美无瑕、永远沐浴神恩的象征。眼前的景象，是对他信仰的一种玷污。
“圣女冕下！”阿尔特的声音洪亮，带着惯有的威严，试图唤醒似乎陷入癫狂的苏菲亚，“请您自重！此地乃是神圣的主神殿，您如此失态，是对吾主的不敬！”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苏菲亚早已麻木的心上。她缓缓转过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阿尔特，看向门口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从他们的眼神中，她看不到丝毫温暖，只有冰冷的审视和即将到来的抛弃。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熄灭了。
她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却只流下更多的眼泪。连她最信任的骑士团长，在她最绝望的时刻，给予她的也不是援手，而是斥责。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闭上眼睛，任由更深的黑暗将自己吞噬，仿佛要将整个身体都蜷缩进这片冰冷的阴影里，彻底消失。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与众人冷漠的注视即将把苏菲亚完全吞没之时——
一个身影，动了。
他一直静静地站在神殿最边缘、光线最黯淡的廊柱阴影里，如同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他穿着与其他骑士格格不入的幽暗铠甲，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黑暗气息。
堕落骑士，雷恩。
在所有人，包括阿尔特，都或冷漠、或愤怒、或鄙夷地注视着苏菲亚的崩溃时，只有他，如同沉默的礁石，承受着一切，观察着一切。
此刻，他迈开了脚步。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异常稳定。沉重的黑色金属战靴踏在光洁的神殿石板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叩、叩”声，在这片被哭泣与窃语充斥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的目光，瞬间从苏菲亚身上，转移到了这个不合时宜的移动者身上。
阿尔特皱紧眉头，眼中怒火更盛：“雷恩！退下！这里没有你的事！你想用你的污秽，玷污这片圣地吗？！”
沈砚对阿尔特的呵斥充耳不闻。他的目光，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牢牢锁定在那个蜷缩在神像下、瑟瑟发抖的脆弱身影上。
他一步步向前，走过神色各异的人群，走过面色铁青的阿尔特，最终，在距离苏菲亚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他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举动。
他右腿向后，单膝，缓缓跪地。
这个动作，庄重、古老，充满了骑士向领主效忠的仪式感。然而，当他那身代表着“堕落”与“罪孽”的黑色铠甲，与这光明神殿纯净的地面接触时，产生的是一种无比强烈的、近乎亵渎的视觉冲击。
跪下的同时，他反手，“铿”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那并非闪耀圣光的骑士剑，而是一把样式古朴、剑身暗沉、仿佛能吸收周围光线的双手阔剑。剑身之上，隐约可见与铠甲同源的、扭曲的黑暗纹路。
他双手握剑，将剑尖向下，轻轻点触在身前的地面上。剑尖与石板接触，发出清脆而坚定的微响。
整个神殿，霎时间鸦雀无声。连苏菲亚的哭泣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停滞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一个堕落骑士，在光明神的神像前，对刚刚失去神眷的圣女，行效忠礼？！
紧接着，沈砚抬起头，目光平静却深邃，如同蕴藏着星空的夜空，直视着那双充满泪水、写满破碎与茫然的蓝色眼眸。
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与安定力量：
**“我的圣女。”**
**“若光明不渡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尊慈悲而虚伪的神像，扫过脸色剧变的阿尔特，最终重新落回苏菲亚身上，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我愿堕入黑暗，”**
**“为你，建新的神国。”**
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了一瓢冰水！
“放肆！！！”阿尔特第一个反应过来，爆发出惊雷般的怒吼，脸色因极致的愤怒而涨红，“渎神！这是赤裸裸的渎神！雷恩，你这该死的堕落者，竟敢在吾主神像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我要净化你的灵魂！”
他“唰”地拔出自己的骑士剑，耀眼的圣光瞬间爆发，指向沈砚，强烈的杀气弥漫开来。他身后的圣殿骑士们也纷纷拔剑，圣光连成一片，将沈砚和苏菲亚包围在中心。
门口的众人更是哗然，看向沈砚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疯子，一个自寻死路的亵渎者。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沈砚，却依旧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身形稳如磐石。他甚至没有去看阿尔特和那些指向他的利剑，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苏菲亚。
而苏菲亚，在他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忘记了哭泣，忘记了绝望，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跪在尘埃与阴影中的黑色骑士。
光明……不渡我？
堕入黑暗……为我建新的神国？
这些话，像是一把沉重的钥匙，猛地撞开了她紧闭的心门，闯入那片刚刚化为废墟的信仰之地。带来的不是进一步的毁灭，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令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震撼**。
在她被全世界抛弃，被信仰背叛，坠入最黑暗深渊的时刻，唯一向她伸出手的，竟然是这个她一直下意识排斥、代表着“错误”与“罪孽”的堕落骑士？
他不是在怜悯她，不是在同情她的遭遇。他那平静的眼神，那坚定的姿态，那石破天惊的宣言……更像是一种**认可**，一种在她自己都否定自身价值时，给予她的、超越光明与黑暗界限的**承认**！
阿尔特的怒吼，骑士们的刀剑，众人的非议……此刻在她耳中仿佛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单膝跪在黑暗中的身影，和他那句仿佛能点燃灵魂的话语。
一滴泪水，再次从她眼角滑落，却不再是代表绝望的冰冷，而是带着一丝茫然、一丝无措，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悸动**。
沈砚看着她眼中重新泛起的、哪怕极其微弱的波澜，知道他那跨越界限的宣言，已经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改变命运的第一圈涟漪。
宣言的时刻已经过去。
接下来，将是面对整个旧世界怒火的时刻。而他，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