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备层重归死寂，那萦绕不散的悲伤却仿佛凝结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程晓阳心头。
婉清的故事像一根刺，扎得他难受。他用力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学长，我们不能就这么不管她！她太可怜了……”
陆临收起短剑，目光扫过程晓阳通红的眼眶，语气平静无波：“灵体滞留，扰乱阴阳，本就需要处理。关键在于如何‘处理’。”
他走到之前白衣身影站立的位置，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冷的地面，感受着那残留的、浓郁的哀伤执念。
“强行超度，以她此刻的怨念强度，恐生变故，甚至可能魂飞魄散。”
“那怎么办？”程晓阳急了，“难道就看着她一遍遍重复跳楼吗？”
陆临站起身，看向程晓阳，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幻象由歌声引发，与她的执念核心直接相连。你刚才……似乎能与她的情绪产生某种共鸣。”
程晓阳一愣，回想起刚才那汹涌而来的悲伤，确实感同身受，差点跟着一起哭出来。“我……我就是觉得她太惨了……”
“有时候，纯粹的感知，比复杂的术法更接近本质。”陆临意味深长地说。
“她的执念是‘等待’与‘未完成的告别’。或许……需要的不是一个驱魔者，而是一个倾听者，一个……能传递回音的人。”
程晓阳似懂非懂，但“倾听”和“传递”这两个词他听明白了。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甚至有点蠢的念头。
“学长……要不……我试试……跟她说说话？或者……唱点什么？”他说完自己都觉得不靠谱，尴尬地挠了挠头，“我就是觉得，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要是以前，陆临绝对会用一个冰冷的眼神让他闭嘴。
但此刻，陆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赞同，却也……没有反对。
这沉默仿佛是一种默许。
程晓阳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一样。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那片能量残留最浓郁的区域，学着之前幻象中婉清的样子，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口唱了起来。
他唱的当然不是什么民国老歌，也不是什么婉转动听的旋律。
他唱的是他高中时，在校园歌手大赛上（初赛就被淘汰）唱过的一首流行情歌，歌词大意是关于等待和守候，调子简单，甚至有点……口水。
而且，程晓阳的五音，从来就没全过。
“我等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看着霓虹……把夜晚吞噬……”他声音一开始还有点抖，唱得磕磕绊绊，调子跑到足以让原作曲者心肌梗塞的地步。
陆临在一旁听着，面无表情，但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这歌声的杀伤力，某种程度上可能不亚于之前的鬼哭狼嚎。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当程晓阳那跑调跑到天际、却意外带着一种笨拙真诚的歌声在空旷的设备层响起时，周围那冰冷粘稠的悲伤能量，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程晓阳自己也感觉到了。他好像没那么紧张了，继续扯着嗓子唱下去，虽然依旧难听，但他投入了感情。
想着婉清的等待，想着那份至死不渝的执着，歌声里竟然也带上了几分真实的难过和……安慰？
“我相信……你会穿过人海……找到我……不再离开……”
他唱得投入，甚至闭上了眼睛，没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个穿着月白色旗袍的、半透明的婉清身影，再次缓缓凝聚出来。
她不再是背对着他们，而是静静地望着程晓阳的方向。那双原本空洞死寂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的光芒。没有攻击性，没有怨毒，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跑调的、毫无技巧可言的歌声，仿佛一种奇怪的电波，无意间触碰到了她执念深处，那被漫长时光和绝望掩埋的、最初最纯粹的渴望
——不是复仇，不是害人，只是希望有人能听见，能记得，能理解那份未来得及说出口的爱与遗憾。
陆临敏锐地察觉到了灵体的变化，他握紧了手中的符箓，但没有动作，只是警惕地观察着。
程晓阳一首歌嚎完（堪称魔音贯耳），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睁开眼，挠着头对空气（他还没看见婉清）说
“那个……婉清小姐？我唱得不好……但、但意思到了！你看，有人在听你说话呢！那个……致远先生，他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
他语无伦次，试图安慰一个看不见的鬼魂。
就在这时，婉清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她抬起苍白的手，指向天台的方向，然后，缓缓地、如同烟雾般消散了。
这一次，不是带着怨气的消失，而是一种……仿佛得到了某种回应后的、暂时的安宁。
程晓阳看着空荡荡的角落，有些茫然：“她……她又走了？”
陆临走到他身边，看着婉清消失的地方，眼神复杂。他收起符箓，淡淡道：“你的‘共鸣’，似乎起效了。她指向天台，那里……或许有她执念的源头，或者……解决问题的关键。”
程晓阳眨了眨眼，有点不敢相信：“真的？我……我这就把她……唱跑了？” 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方法蠢毙了。
陆临没有回答他这个关于“唱功”的问题，只是转身走向通往天台的楼梯。
“走吧。去完成……你开启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