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晓阳几乎是数着秒针熬过了第二天的所有课程。
他的眼皮沉重得像挂了两斤秤砣，底下是清晰可见的浓重黑眼圈，活像被人揍了两拳。
脑袋里则是一团浆糊，教授讲的什么宏观经济、微积分公式，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都没留下……
取而代之的是昨晚自习室里那张苍白浮肿的鬼脸，以及陆临甩出符纸时那簇驱散黑暗的金光。
他总觉得后颈窝凉飕飕的，仿佛有人贴着他脖子吹气。
每隔几分钟，他就忍不住疑神疑鬼地猛回头，视线在教室后排和空荡的走廊间惊恐地扫射，结果往往只看到同学莫名其妙的眼神和窗外被风吹动的树枝影子。
有一次他回头太猛，差点把脖子扭了，疼得他龇牙咧嘴，引来旁边室友压低声音的调侃：“晓阳，你干嘛呢？跳机械舞啊？还是后面有美女？”
程晓阳有苦难言，只能干笑着转回来，心里泪流成河：美女没有，女鬼可能有一只啊兄弟！
下午最后一节是选修课《民间神话与传说》。
放在平时，这绝对是程晓阳用来补觉或者玩手机的最佳“水课”，但今天，他破天荒地撑起了快要黏在一起的眼皮，甚至还掏出了笔记本——尽管上面大多是他无意识画下的歪歪扭扭的鬼画符。
讲课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教授，说话慢悠悠的，带着一种讲述古老故事的独特韵味。
当教授讲到冥界结构、十大阎罗时，程晓阳还只是觉得新奇。
但当老教授推了推滑到鼻梁中间的眼镜，用那抑扬顿挫的语调说到：“……所以啊，同学们，古人认为，这阴阳两界并非完全隔绝。有些特殊体质的人，就容易成为沟通阴阳的桥梁，比如八字轻的，或者魂魄有异、特别‘亮’之人……”
“魂魄有异！特别‘亮’！”
这几个字像闪电一样劈中了程晓阳！他瞬间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得溜圆，对着讲台方向就是一顿疯狂点头，幅度之大差点把桌子掀了。
对对对！教授您说得太对了！就是我！我就是那个魂魄特别“亮”的倒霉蛋！怪不得鬼都追着我跑！他简直想冲上去握住教授的手大喊“知己啊！”。
旁边的室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斜睨着他，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喂，晓阳，你咋了？昨天通宵复习高数真把脑子通傻了？还是让鬼上身了？”
程晓阳一肚子的话堵在喉咙口，憋得满脸通红。
他能怎么说？说昨晚差点被鬼掐死，然后被冷面学霸用符纸救了？说他可能就是教授口中那种万里挑一的“灵异体质”？室友肯定以为他疯了，说不定还会建议他去挂脑科。
他只能把满腹的委屈和惊恐硬生生咽回肚子里，憋屈地“唔”了一声，重新耷拉下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笔记本，在上面画了个哭唧唧的小人。
下课铃终于响了，程小晓阳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蔫头巴脑地随着人流往外走。
夕阳的余晖给教学楼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但他丝毫感觉不到温暖，心里还在疯狂盘算：不行不行，得想办法自保！陆学长给的符纸也不知道顶不顶用……
要不晚上还是去趟城郊那个据说很灵验的寺庙？
买个开过光的护身符？贵点就贵点，总比小命重要！
刚走出教学楼大门，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程晓阳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人群——然后，就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瞬间定格在了不远处的一棵香樟树下。
那个身影实在是太显眼了。
陆临依旧是简单干净的白衬衫，身形挺拔如松，随意地靠在树干上。
夕阳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边，却丝毫没有融化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峻气质。
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手机，侧脸线条利落分明，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淡漠。
周围路过的学生，尤其是几个女生，都忍不住偷偷看他，窃窃私语，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搭话。他就像自成一方世界，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程晓阳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几乎是条件反射，他屁颠屁颠地就小跑了过去，脸上不由自主地堆起了灿烂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活像一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大型犬。
“学长！好巧啊！你怎么在这儿？”他凑到跟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惊喜和依赖，“是……是来找我的吗？”问出这句话时，他有点受宠若惊，心里的小鼓敲得咚咚响。
陆临抬眸，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他脸上，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品。他言简意赅，声音平淡无波。
“路过。顺便确认一下你没被吓死，或者又手痒买了什么奇怪的‘古董’。”
程晓阳：“……” 好吧，果然不能对这张嘴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感动瞬间喂了狗。
“我没事！活得好好的！”程晓阳挠了挠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点。
“就是……就是做了个挺吓人的噩梦……”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还是得跟专业人士说一下，于是省略了那个诡异的红影细节，只含糊地描述了那种冰冷刺骨、被什么东西往下拖拽的可怕感觉。
陆临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听完后，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皱起：“只是噩梦？”
“应、应该是吧……”程晓阳被他这么一问，又有点不确定了，“就是感觉特别真实，特别冷，醒过来一身冷汗……”
陆临没再说话，忽然伸出手，用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程晓阳的额头。
程晓阳吓了一跳，身体瞬间僵住，呼吸都屏住了。
陆临的指尖触碰时间很短，一触即分，但那微凉的触感却异常清晰，像一小片冰落在皮肤上。
片刻后，陆临收回手，表情似乎比刚才凝重了一分，语气肯定：“阴气入梦。有东西隔着不短的距离在影响你。看来你的体质，比我想象的还要麻烦和……招东西。”
程晓阳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都开始哆嗦。
“啊？！不是吧？！阴气入梦？隔着距离？那那那……怎么办啊学长？！它会不会晚上又来抓我？！”他仿佛已经看到今晚睡觉时，床底下伸出一只鬼手。
陆临看着他吓得快魂飞魄散的样子，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
然后，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成三角形的黄色符纸。
这次的符纸看起来比昨天那张似乎更复杂一些，朱砂的纹路也略有不同。
“戴着。”他把符纸递过来，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虽然以你的体质，效果肯定会打折扣，但多少能隔绝一点低级的窥探和影响。贴身放好，别弄丢。”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强调。
“还有，别再买任何地摊货。”
程晓阳几乎是双手颤抖着接过了那张符纸，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紧紧攥在手心里，仿佛那就是他的命。
冰凉的纸张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劫后余生的巨大感激之情瞬间淹没了他，鼻子一酸，眼圈都红了。
“学长！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面冷心热！嘴硬心软！救命恩人！”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恨不得当场给陆临鞠躬。
陆临似乎被他这种直白又热烈的感激弄得有点不自在，视线微微别开，看向旁边的香樟树叶，声音硬邦邦的。
“少拍马屁。记住我的话，晚上别乱跑，遇到任何感觉不对劲的地方，立刻离开，别好奇。”
“嗯嗯嗯！记住了！绝对不乱跑！绝对不好奇！”
程晓阳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然后趁热打铁，用那双湿漉漉、写满了“求抱大腿求保护”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陆临。
“学长，那……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我又遇到那种情况，能不能……能不能给你打电话？”他问得小心翼翼，充满期待。
陆临：“……”
他看着程晓阳那副样子，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却只是绷着脸，扔下一句冷硬的。
“我很忙。非必要，勿扰。”
说完，不等程晓阳再说什么，便干脆利落地转身，迈开长腿离开了。背影依旧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麻烦甩不掉”的无奈。
程晓阳却自动将那句“非必要勿扰”翻译成了“有生命危险时可以打电话”，顿时心花怒放，安全感爆棚！
他宝贝似的把那张三角符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衬衫口袋里，还轻轻拍了拍，感觉比买了全家的保险还踏实。
他美滋滋地转身，准备回宿舍，脚下都轻快得快要飘起来。
然而乐极生悲，他光顾着傻笑和感受符纸的存在，完全没注意脚下那道不算矮的路沿。
“啪叽”一下！
他结结实实地被绊倒，整个人失去平衡，非常不雅观地五体投地，摔了个嘴啃泥。
“嗷——！”膝盖和手肘传来一阵刺痛，他疼得叫出了声。
周围路过的同学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声。程晓阳疼得龇牙咧嘴，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
远处，还没走远的陆临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和笑声，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风里。
“……麻烦精。”
那声音里，嫌弃似乎是有的，但仔细品味，好像……也并没有多少真正的厌恶。更像是一种对于既定事实的无奈认可。
程晓阳龇牙咧嘴地爬起来，狼狈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看着陆临早已远去的、快要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背影，揉着摔疼的膝盖，却忍不住傻笑了一下。
虽然这个世界好像一夜之间变得光怪陆离、可怕起来，但是……好像也多了一个看起来很靠谱、很厉害的守护神？
嗯……虽然这个守护神嘴巴毒了点，表情冷了点，还有点凶。
但程晓阳捂着胸口那枚三角符，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坚定的直觉
——他和这位冷面学霸学长之间，这因为撞鬼而强行绑定在一起的“鬼缘”，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断不了了，而且会越来越深。
而命运的齿轮，也确实从那个撞鬼的夜晚开始，缓缓地、不可逆转地开始了新的转动。
深藏在现代都市之下的、光怪陆离的灵异世界，正向着这位阳光又废柴的学渣，悄然地、彻底地掀开了它诡异莫测的一角。
未来的日子，注定“惊喜”不断，“惊吓”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