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月光偏移,虫鸣依旧。
一个时辰过去了。
山道上,只有风穿过林木的呜咽,和远处不知名夜枭的啼叫。
别说人影,连鬼影子都没一个。
石午阳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热,而是紧绷的精神和不断袭扰的蚊虫带来的煎熬。
他感觉脸颊和脖颈被叮咬的地方已经肿起了好几个包,又痒又痛。
曹旺那边传来极其轻微的吸气声,显然也被咬得不轻。
陈大勇则像块真正的石头,气息平稳悠长,只有偶尔微微抽动的眼角肌肉,显示他也在忍受着折磨。
石午阳心里开始打鼓。
难道真是自己吓自己?
连日奔波,心神紧绷,产生了错觉?
还是……身后的尾巴狡猾到了极点,比自己想象的更能沉得住气?
他透过草叶抬头看了看天色。
东方遥远的天际线,那片深沉的黑蓝色,似乎隐隐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
天……快亮了。
可山道上,依旧死寂一片。
只有风吹草动,不见人影。
天边那丝灰白缓慢地、固执地蔓延着,终于将深邃的墨蓝稀释成一片混沌的鱼肚白。
茅草丛里趴着的石午阳,脖子都快僵硬了,浑身被露水和蚊虫叮咬的包折磨得又湿又痒又痛。
他动了动酸麻的手指,准备招呼旁边同样煎熬的曹旺和陈大勇起身算了——
八成真是自己疑神疑鬼。
就在他刚想转头示意的时候!
山道拐弯处,一个瘦长的黑影,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视线里!
石午阳的身体瞬间绷紧,所有念头飞散!
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住来人!
那人戴着宽檐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脚步极轻,几乎是踮着脚尖在移动。
他慢慢走到刚才石午阳三人歇脚、啃干粮的地方,停了下来。
斗笠下,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探灯,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地面、路边的草丛、折断的草茎……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石午阳三人趴在冰冷的泥土里,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借着越来越淡的夜色和茂密草茎的掩护,他们能清晰地看到,斗笠下那人抬起的下颌线条冷硬,鼻梁很高挺,皮肤带着一种不同于南方汉子的粗粝感——
是关外人!满人斥候!
好在天色尚未大亮,光线昏暗不明。
那人仔细查看了一圈,似乎没发现明显的踩踏痕迹或丢弃物。
他终于直起身,斗笠微微抬起,朝着身后远处,捏着嗓子,发出两声惟妙惟肖的杜鹃鸟鸣:
“布谷——布谷——”
声音在寂静的晨雾中传出去老远。
不多时,山道转弯处又出现两个同样戴着斗笠的黑影,脚步轻快地靠拢过来。
先前的斥候迎上去几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懊恼和不确定:“不见了……脚印到这儿就乱得很,草也踩踏了……怕是……被惊了兔子,早溜号了!发现咱们了!”
后到的两人中,左边一个似乎性子更急躁些,闻言“啧”了一声,不耐烦地一把摘下头上的斗笠,随手甩了甩上面的露水。
晨曦微光下,赫然露出一颗剃得青亮的前额和脑后一条粗黑油亮的辫子!
辫子在脖子后面盘了一圈,用根皮绳缠着,典型的满人发式!
他一边用衣襟下摆胡乱擦着额头的汗水和露水,一边瓮声瓮气地抱怨道:“晦气!白蹲了大半夜!溜了也好,省得麻烦!反正……”
他嘴角咧开一个冷酷又得意的笑容,
“咱知道他们的老窝在哪儿!老鹰崖那破寨子!守备的兄弟早就联络好了本地的团练把头!这些劳什子‘护国军’的头头,只要敢回窝……嘿嘿!正好!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一勺烩了!省得咱们再钻这破林子喂蚊子!”
茅草丛深处,如同三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石午阳、陈大勇、曹旺的心头!
老鹰崖暴露了?!
鞑子怎么会知道?!
还勾结了本地的团练?!
这小队斥候,居然知道他们是护国军的人?!
一股滔天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石午阳只觉得手脚冰凉,巨大的危机感让他头皮发炸!
必须立刻赶回去!一刻都不能耽搁!
他猛地扭头,朝左右两边使了个凌厉无比的眼色!
眼神里只有一个字:杀!
陈大勇和曹旺瞳孔骤缩,瞬间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石午阳几乎是凭着本能,右手闪电般摸向怀里的劲弩,左手去拉那冰冷的绞轮钢弦!
动作快如鬼魅!
“嘣!”
就在弩弦即将挂上卡齿的瞬间,那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黎明山道上,却如同敲响了破锣!
“谁?!”
那个盘着辫子、正在擦汗的满人斥候猛地抬头,厉声暴喝!
反应快得惊人!
三人如同受惊的毒蛇,“唰”地同时拔出后腰寒光闪闪的单手腰刀!
背靠着背,瞬间结成一个防御的小三角!
“叭——!”
石午阳根本来不及懊恼!
就在对方暴喝的同时,他的弩箭已然离弦!
一道黑影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无比地贯穿了站在最外侧、那个刚才发出鸟叫的斥候的咽喉!
“呃……”
那斥候只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瞪圆眼睛,手中的腰刀当啷坠地,身体像截木头般直挺挺倒下!
“杀——!”
几乎在箭出的同时,曹旺和陈大勇如同两头被激怒的猛虎,咆哮着从茂密的茅草丛中一跃而出!
两把腰刀带着冰冷的杀气,狠狠斩向剩下的两名斥候!
变故陡生,电光火石!
剩下两名斥候显然也是精锐!
盘辫子的那个反应最快,虽然惊骇,却在曹旺和陈大勇跃出的瞬间,猛地一脚踹在旁边同伴的小腿上,同时自己借着反作用力,一个狼狈却异常迅捷的懒驴打滚,竟直接滚下山道旁陡峭的斜坡!
“拦住他们!”
那逃跑的斥候嘶哑的声音在翻滚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根本不管同伴死活,目标只有一个——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