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的手机在七点十五分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国际刑警联络处的号码。他按下接听键，走廊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刘建国的引渡文件已通过巴黎检察院审核，国际刑警说，今晚将由Interpol专员押解回国，预计明日下午抵达省城机场。周正握着手机走到窗边，晨光正漫过市委大楼的顶端，把玻璃幕墙染成淡金色。让赵强联系省厅，安排专人接机，他说，人到后直接送省纪委办案点。
挂了电话，陈组长的消息跟着进来。附件是王志妻子的银行流水核查报告。那笔两百万的转账，源头指向宏达地产实际控制人李涛的私人账户。周正点开报告末尾的转账凭证扫描件，电子回单上的附言栏写着咨询费，字迹被系统压缩得有些模糊。他转发给赵强，让经侦队固定证据链，下午下班前要完整报告。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时，周正正在整理前省长案件的涉案财物清单。赵强抱着一摞卷宗走进来，鞋跟蹭过地板发出轻响。省城高明的审讯记录补充完毕，他说，此人交代曾帮宏达地产违规办理三个项目的预售许可证，每次收受的现金都交由刘建国的秘书存入海外账户。赵强把卷宗放在桌上，最上面的供述页里夹着张纸条，是看守所医生写的，高明有高血压，昨晚加了次药。
周正翻开卷宗，看到宏达地产项目清单上有江州滨江壹号。这个项目的容积率调整文件，他上周在住建局档案室见过，签字栏里有江州高明的名字。他指尖在两个高明的名字上分别点了点，让赵强去查江州高明在滨江壹号项目审批期间的行踪，特别是与省城高明的通话记录。
赵强刚走，市纪委的小李敲门进来。手里的信封里装着东州国土局局长的立案决定书。省纪委已批准对其采取留置措施，小李说，东州纪委早上七点已经动手。周正接过决定书，红章边缘的油墨有些晕染。让陈组长协调东州方面，重点查他与李伟在商业用地出让时的利益输送，他说，下午我要看到初步审讯摘要。
手机响时，周正正在看省纪委发来的胡副市长涉案清单。秦筝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她的声音带着器械碰撞的轻响，说部队医院的特护病房验收合格了，军区后勤处的人刚走。周正翻过清单最后一页，上面列着胡副市长为宏达地产打招呼的七个项目，其中三个在江州。忙完了？他问。秦筝嗯了声，说中午有空吗，我在市政府对面的咖啡店等你。周正看了眼日程表，十一点要去陆青云办公室。十二点半吧，他说，我过去找你。
十一点整，周正走进陆青云的办公室。省委书记正对着全省干部任免名单出神，笔尖在江州几个人名上悬着。前省长的案子已经撕开了口子，陆青云说，江州的班子调整要跟上，得把能扛事的人顶上去。周正递过手里的专项整治方案，这是按昨天的意见修改的，分三组对应土地、工程、人事三个领域。
陆青云翻到方案末尾的责任人名单，在周正的名字上画了个圈。你父亲周秉国同志昨天来电话，陆青云说，让我多敲打你，越是关键时候越要稳得住。周正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了点，请书记放心，我明白分寸。陆青云把名单推过来，江州高明的位置，你有合适的人选吗。周正报了三个名字，都是县区里政绩突出的常务副职。陆青云在其中一个名字旁打了勾，下午让组织部走程序。
走出省委办公楼，周正给秦筝发了条消息，说二十分钟后到。车过十字路口时，他看到咖啡店的落地窗前，秦筝正低头搅拌咖啡，军绿色的常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他推门进去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秦筝抬头，面前的咖啡杯已经喝了大半，杯壁凝着的水珠滴落在杯垫上，晕出深色的圆斑。
部队医院的设备采购清单放在桌上，秦筝用红笔在几行字下画了线。这几台监护仪是进口的，她说，厂家刚发消息，下周能到港。周正拿起清单，看到末尾有省军区后勤部的审批章。他的手指碰到秦筝的手背，她没有躲。刘建国明天到，他说，案子差不多要收尾了。秦筝的指尖在他手背上划了下，那我们的事，是不是也该让家里知道了。周正看着她的眼睛，睫毛上沾着点阳光的碎屑。等这波事了，他说，我去跟叔叔阿姨说。
回到单位，赵强正在办公室整理宏达地产的股权结构图。李涛的妻子持有百分之四十股份，剩下的分散在七个空壳公司名下。赵强指着其中一个公司的注册地址，这是郑副区长的岳父家老宅。周正凑近屏幕，看到地址旁边标注的房产证号，与王志案件里提到的一处房产编号一致。让纪委立刻控制郑副区长，他说，动作要快，别让他串供。
下午两点，全市反腐警示教育大会筹备会在市委三楼召开。周正坐在主位，面前的文件袋里装着前省长案件的典型案例汇编。印刷厂刚送过来的，纸页还带着油墨味。他翻到刘建国的部分，里面附了五处海外房产的实拍图，巴黎那套公寓的阳台正对着埃菲尔铁塔。各县区纪委书记都在低头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此起彼伏。
散会时，陈组长在走廊拦住周正。手里的U盘里有赵刚侄子的审讯视频。那三套房产都是赵刚以低于市场价三成的价格购入，再挂到侄子名下。陈组长说，赵刚的妻子已经承认，去年还收过宏达地产送的一块百达翡丽手表，现在在她妹妹家的保险柜里。周正接过U盘，金属外壳有点凉。让南州纪委去取，他说，连同购房合同一起作为物证归档。
四点十五分，秦筝的车停在市政府门口。周正上车时，她正在看部队医院的值班表。明天开始试运行，她说，我要在那边盯三天。副驾驶座上放着个保温桶，里面是刚炖好的排骨汤。周正打开桶盖，热气漫上来，带着当归的味道。他舀了一勺，汤里的排骨炖得很烂。秦筝看着他喝，说我爸让你有空回家吃饭，他带了瓶好酒。周正咽下汤，问哪个牌子。秦筝笑了，你爸爱喝的那种。
车到部队医院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门诊楼的玻璃幕墙上。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往楼里搬文件柜，柜门上贴着科室标签。秦筝领着周正往特护病房走，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淡了些。最里面的病房里，新换的床垫上铺着白色床单，床头柜上摆着呼叫器，按钮闪着绿光。秦筝按下按钮，护士站的铃声立刻响了。她说，反应挺灵敏。
周正从身后揽住她的腰。秦筝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她转过身，手指勾住他的领带。案子结束后，她说，我们去青岛吧，我爸在那边有套房子。周正低头吻她的额头，再往下，碰到她的唇。走廊尽头传来护士的脚步声，秦筝猛地推开他，脸颊红得像晚霞。她整理着被弄乱的衣领，说晚上还有会，我送你回去。
回到单位，赵强带来了两个消息。郑副区长已经被控制，从他办公室搜出五张银行卡，总余额超过四百万。另一个是宏达地产的李涛，下午在机场被拦截，随身行李箱里有两本伪造的护照。周正翻开赵强递来的搜查清单，其中一张银行卡的开户行在瑞士，户主是李涛的儿子。让经侦队联系Interpol，冻结这张卡，他说，顺便查李涛儿子的留学签证信息。
七点半，省纪委的通报发了过来。胡副市长涉嫌受贿、滥用职权，已被开除党籍和公职，移送司法机关处理。通报附件里有他的忏悔书，字迹潦草，多处被泪水洇得模糊。周正把通报转发给市委常委群，手机很快震动起来，是江州高明发来的消息，说坚决拥护省纪委决定。周正回了个收到。
赵强敲门进来时，手里拿着刘建国的最新供述摘要。前省长通过宏达地产在海外转移的资金超过三亿，其中一亿转到了前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的女儿账户里。周正的指尖在摘要上停住，这个名字不在之前的涉案名单里。他拿起电话打给省纪委副书记，建议对前常务副省长启动初核程序。对方沉默了几秒，说已经报给陆书记了。
挂了电话，秦筝的消息进来。是张海边日落的照片，配文说网上找的，先预习一下。周正回了个拥抱的表情。他翻开笔记本，在明天的日程里添上：参加全省警示教育大会筹备会，下午三点接刘建国。然后合上本子，起身走到窗边。江州的夜景在脚下铺展开，像一片闪烁的星河。
赵强还在整理卷宗，档案柜的抽屉被拉开又合上，发出规律的声响。周正看着桌上的涉案人员名单，已经用红笔圈了四十六个人名，其中厅级干部增至十一人。他拿起笔，在名单最上方写下收网两个字，笔尖划破了纸页。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父亲周秉国的来电。老爷子的声音透着疲惫，说刚从电视上看到胡副市长被查的新闻。周正说，案子快结束了。周秉国沉默了会儿，说陆青云刚才打电话，提到江州的班子调整，让你多注意团结。周正应着，说知道了。挂了电话，他看到秦筝发来的消息，说明天试运行，要不要来看看。周正回，上午开完会就过去。
办公室的灯亮到十一点。赵强最后一次进来时，带来了李涛的初步审讯记录。宏达地产在江州的五个项目，都通过江州高明打了招呼，其中滨江壹号项目，李涛送了套三百平米的复式公寓，房产证在高明的情妇名下。周正把记录放在桌上，旁边是江州高明明天参加土地出让会的发言稿。他拿起笔，在发言稿上圈出依法依规四个字。
锁办公室门时，走廊里的声控灯又灭了。周正摸黑走到电梯口，手机屏幕亮着秦筝的消息：早点休息。他回了个好，然后按下电梯下行键。轿厢里的镜子映出他的影子，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车开出市政府大院时，周正看到秦筝的车停在路边。他停过去，秦筝摇下车窗，递过来个保温杯。我妈煮的银耳汤，她说，睡前喝点好。周正接过杯子，手指碰到她的指尖，有点凉。他倾身过去，吻了吻她的唇。秦筝的呼吸顿了一下，然后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远处的路灯亮着，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周正松开她时，她的脸颊泛着光。快回去吧，她说，明天还要忙。周正点头，看着她的车汇入车流。他喝了口银耳汤，甜意顺着喉咙漫下去，带着点桂花的香气。
车到小区门口，周正看到家里的灯亮着。他知道，这又是一个需要早点起床的早晨。但他不觉得累，反而有种尘埃落定前的平静。就像秦筝发的那张海边日落照片，夜色终会过去，黎明总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