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华妃拖长了语调，把玩着指尖的鎏金护甲，“你明白就好。这六宫事务，看着简单，实则千头万绪，不是光靠读几本《女则》《女训》就能理清的。
你既得了这份恩典，就要拿出真本事来，否则，岂不是让六宫之人笑话皇上和皇后娘娘识人不明？”
这话已是极重，沈眉庄只能低头称是。
甄嬛是知道什么原因，不过，眉姐姐得了宫权，她也不好说什么。
皇后在一旁，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劝了几句“华妃妹妹要求严格也是为你好”、“沈贵人慢慢来，不必急于求成”之类不痛不痒的话，却并未有任何实质性的解围。
华妃这是要用“规矩”和“事务”活活拖垮、压垮沈眉庄，既能打击这个潜在的威胁，又能立威，警告其他新人。
而皇后，乐得坐山观虎斗。
看着沈眉庄强撑的背影，夏冬春心里并无多少同情，更多的是警醒。
这就是后宫，恩宠和权柄是把双刃剑，当你站得高，但是实力不够，便成了靶子。
树欲静而风不止。
华妃收拾完沈眉庄，下一个，又会轮到谁呢？是风头正劲的甄嬛，还是……其他可能碍了她眼的人？
许是新人风头渐过，皇帝终于想起了其他入选的秀女。这日午后，敬事房的太监端着绿头牌来到了延禧宫，夏冬春的名字赫然在列。
傍晚时分，凤鸾春恩车准时停在了延禧宫门口。夏冬春沐浴更衣，穿着一身簇新的桃粉色寝衣，被严严实实地裹进锦被里，由太监们抬往养心殿。
一路上，夏冬春反复在心里提醒自己既定的人设——有点小骄纵、心直口快但懂得基本规矩的官家小姐。
被安置在龙榻上，听着皇帝走近的脚步声，夏冬春按照规矩轻声请安：“婢妾夏氏，参见皇上。”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慵懒。
锦被被掀开一角，夏冬春抬起头，对上了皇帝审视的目光。她按照礼数，不敢直视，微微垂眸，但那份属于夏冬春的、被娇养出来的明艳和生机，还是扑面而来。
皇帝似乎怔了一下，许是想起选秀时那个因衣裳被溅湿而请罪，规矩尚可的秀女，又或是记起了觐见时那个计较位次的常在。他随口问了几句家中情况，夏冬春一一答了，语气不算特别谄媚，带着点自然的娇气，倒也不算失礼。
侍寝过程按部就班。事毕，皇帝并未立刻让她离开，而是靠在引枕上，似乎难得有几分闲谈的兴致。
许是前朝事务繁杂，又或是后宫近来因华妃针对甄嬛、沈眉庄而气氛微妙，他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句：“有时朕倒觉得，在这宫里，想得个清净，不被人整日算计揣度，也是难事。”
这话带着几分帝王罕见的感慨，更像是一种自语。按理，夏冬春此刻应该温言劝慰，说些“皇上息怒”、“龙体为重”之类的套话。
然而，夏冬春听着这话，眨了眨眼，侧过头看向皇帝（依旧不敢完全平视），带着点不解的语气，脱口而出：“皇上您是天子，天下之主，为什么还要怕人算计揣度呢？”
她顿了顿，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眉头微微蹙起，“婢妾在家时，若是不喜欢哪家小姐，最多不过是不跟她玩儿，离她远些就是了。若是她非要来招惹我，那我……我告诉爹爹和哥哥就是了。”
她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带着点孩童式的天真和理所当然，完全跳出了后宫妃嫔那种曲意逢迎、小心翼翼揣摩圣意的框架。
皇帝显然愣住了。
他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有妃嫔用这种“不喜欢就不跟她玩”、“告诉爹爹”的论调来回应他关于权谋算计的感慨。
这思路……清奇得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夏冬春说完，见皇帝没反应，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懊恼和慌乱，连忙补充道：
“啊……婢妾失言了！皇上恕罪！婢妾……婢妾只是觉得，皇上您这么厉害，谁要是让您不高兴了，您自然有法子治她，何必自己烦心呢？”
她越说声音越小，像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又隐隐觉得自己说的好像……也没啥大毛病？
看着她这副想说又不敢说，说了又后悔，后悔里还带着点不服气的小模样，皇帝先是愕然，随即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这笑声驱散了些许他眉宇间的沉郁。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把自己缩进被子里的夏冬春，觉得这女子倒是有点意思。蠢吗？似乎有点，这话但凡换个心思深沉的，绝说不出来。
但坏吗？听着又不像，这思路简单直接，反而透着一股没被后宫污浊浸染过的……清澈的愚蠢？
“你倒是想得简单。”皇帝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那份探究的兴趣却明显了起来，“告诉爹爹？朕的‘爹爹’可是列祖列宗，江山社稷。”
夏冬春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小声嘟囔：“那……那也一样嘛，道理是通的。自己开心最重要，老想着别人怎么算计，多累啊。”
她像是彻底放弃挣扎了，破罐子破摔地把心里那点直白想法倒了出来，说完又赶紧闭上眼，一副“要打要罚随您便”的样子。
皇帝看着她这副模样，再次失笑。他见惯了弯弯绕绕，突然遇到这么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倒觉得新鲜。
虽然这话幼稚，但那份“反省了，但觉得自己没错”的理直气壮，莫名让他心情松快了些许。
“罢了，朕不怪你。”皇帝摆了摆手，“夜深了，安置吧。”
这一夜，夏冬春在皇帝心里，留下了一个与其他妃嫔截然不同的印象——一个有点蠢，有点直，但似乎……不怎么讨厌的官家小姐。
而夏冬春在回到延禧宫后，回想皇帝最后的反应，似乎……效果还行？
至少，初步立住了“心直口快没心眼”的人设，还似乎……引起了皇帝一点微不足道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