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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宫殿穹顶的璀璨灯光仿佛还在眼前闪烁,黄砚舟那句“回家算账”的承诺犹在耳畔。邮轮破开蔚蓝的地中海波涛,载着归心似箭的两人驶向远东。李晚星倚在头等舱套房的舷窗边,望着海天相接处渐渐染上的晚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串黄金莲纹手链。冰冷的金属触感下,是刻在内侧、指向林家另一处秘密账房的坐标点阵。林正明虽已入网,但林家这棵盘踞上海滩多年的毒树,根须虬结,枝蔓遍布,远未到连根拔起之时。

‘阿爸,阿妈,黄伯伯,这只是第一步。’ 她心中默念,眼神沉静中带着破釜沉舟的锐利。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卷入舱内,吹动她额前的碎发。一只温热的大手从身后伸来,轻轻拢住她微凉的手。

“在想什么?”黄砚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长途航行后的一丝慵懒,更多的却是洞悉一切的温柔。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驱散了海风的微凉。

李晚星没有回头,身体自然地往后靠了靠,依偎进他坚实的怀抱。“在想上海。”她声音很轻,“在想那些还没清算的账,在想…回去后,黑虎堂那些疯狗,怕是要反扑得更凶了。”

黄砚舟低笑一声,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那笑声里带着安抚,也带着一种历经血火淬炼后的沉稳与杀伐之气。“疯狗反扑,打回去便是。有我在,他们伤不了你分毫。”他的手臂收紧,将她更紧密地圈在怀里,“倒是你,”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米兰那一场,太险,也太累了。回去好好歇一阵。”

“歇?”李晚星微微侧过头,仰脸看他。船舱内柔和的灯光映着他依旧有些清减的轮廓,大病初愈的苍白尚未完全褪去,但那双深邃眼眸中的神采已如寒星般璀璨。她抬手,指尖轻轻抚过他微凹的颊边,“林家未倒,黑虎未除,砚舟,我如何歇得下?你身上的伤,不也还没好利索吗?”她指的是他背后那道为了救她留下的狰狞伤口。

“皮肉伤,早不碍事了。”黄砚舟捉住她抚在脸上的手,拉到唇边,干燥温热的唇印在她微凉的指尖,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倒是你,”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灼,“星儿,等上海的事了了,我们…把婚成了,好不好?”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在李晚星心中漾开巨大的涟漪。她的脸颊蓦地飞红,心跳骤然失序。成婚…这个字眼,在经历了生死与共、血仇共担之后,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温暖与承诺,重重地撞在她心尖上。她望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与深情,一股暖流夹杂着羞涩瞬间涌遍全身。

“好…”她听见自己细若蚊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多的却是坚定。这一个字,仿佛抽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点燃了无尽的勇气。

黄砚舟眼中瞬间迸发出粲然的光彩,如同拨云见日。他猛地低下头,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压抑已久的渴望,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这个吻,缠绵而滚烫,带着海风的咸涩,更带着劫后余生、心意相通的浓烈情愫,几乎要将她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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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轮汽笛长鸣,缓缓靠上十六铺码头。熟悉的、混合着江水腥气、煤烟味和人声鼎沸的气息扑面而来。上海,他们回来了。

平安里七号依旧笼罩在一种外松内紧的戒备之中。阿忠带着几名精干护卫早已等候多时,见到黄砚舟和李晚星安然下船,紧绷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少爷!夫人!一路辛苦了!”阿忠上前一步,利落地接过行李。

“家里怎么样?”黄砚舟环视四周,眼神锐利如鹰。

“回少爷,”阿忠压低声音,“您和夫人走后,黑虎堂那边确实有过几次试探,摸到附近巷子口,被我们的人提前惊走了。‘拾光’的铺子也遭过泼粪骚扰,但都被巡捕房及时驱散了,没造成大损失。另外…”他顿了顿,神色有些古怪,“周家那边…派人递过两次拜帖,说是…周小姐回国了,想约您叙旧。”

“周家?周曼如?”黄砚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语气淡漠得听不出情绪,“知道了。不必理会。”

李晚星的心却因这个名字轻轻一沉。周曼如…这个名字,她曾在黄家老仆偶尔的闲谈中听过。上海滩赫赫有名的航运巨贾周鼎山的独女,与黄家是世交,更是…黄砚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玩伴。据说,周家早年曾有意与黄家结亲…

‘只是旧识罢了。’ 李晚星强迫自己压下心头那一丝莫名的酸涩和不安。砚舟待她之心,天地可鉴,她不该如此小气。她微微吸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只将目光投向那扇熟悉的、被雨水洗刷得有些发白的平安里七号大门。

推开门,熟悉的草药混合着淡淡墨香的气息萦绕鼻端。英姐红着眼眶迎上来,看着两人完好无损地归来,激动得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抹眼泪。

“英姐,我们回来了。”李晚星温声安慰,心中也涌起一阵归家的暖意。这里,早已是她和黄砚舟共同的血脉相连之地。

黄砚舟的目光则第一时间落在了客厅那张老旧的八仙桌上。桌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上面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只描金红漆的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只釉色温润如玉的青瓷茶盏。茶盏旁,压着一张素白洒金、带着淡淡脂粉香的拜帖。

他走过去,修长的手指拈起那张拜帖。拜帖上的字迹娟秀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锋锐:

“砚舟哥哥如晤:暌违数载,曼如已于昨日归沪。闻兄伤愈归来,不胜欣喜。兹定于明日下午三时,于霞飞路‘百乐门’咖啡厅恭候大驾,一叙别情。万望拨冗,勿却为幸。妹 曼如 谨拜。”

落款处,一个殷红的唇印,如同挑衅的烙印,清晰地印在“曼如”二字旁。

黄砚舟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如同结了冰的寒潭。他手指微微用力,那精致的洒金拜帖瞬间被揉成一团废纸。

“扔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随手将纸团丢给身后的阿忠。

“是,少爷。”阿忠接过,毫不迟疑地转身走向屋角的炭盆。

“砚舟…”李晚星看着他瞬间冷硬的侧脸,心中那丝不安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迅速扩大。周曼如…似乎并非仅仅只是“旧识”那么简单。那唇印,那亲昵的“砚舟哥哥”,无不透着一种宣示主权的意味。

黄砚舟转过身,对上李晚星带着一丝困惑和隐忧的眼眸,眼中的冰寒瞬间融化,化为一片深沉的歉意与安抚。他走到她面前,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必理会。”他声音低沉而温柔,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累了吧?先去歇歇。晚上想吃什么?让英姐做你喜欢的蟹粉狮子头?”

他的体贴和回避,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李晚星的心上。她勉强笑了笑:“好,听你的。”‘真的…无关紧要吗?’ 一个声音在心底悄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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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平安里七号略显陈旧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晚星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手中拿着一份新到的《申报》,目光却有些游离地落在窗外弄堂口那棵开始落叶的梧桐树上。报纸上关于林正明在米兰被捕的轰动新闻,此刻也提不起她太大的兴致。

黄砚舟一早就去了“拾光”总厂处理积压事务。他临走前,只字未提周曼如的邀约。李晚星告诉自己应该相信他,可那份被揉碎的拜帖和那个刺目的唇印,却像魔障般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青梅竹马…世交之女…’ 这两个词在她心头盘旋,带着旧式大家族联姻特有的、沉甸甸的分量。她李晚星,不过是苏州河畔挣扎求存的孤女,纵使如今有了“拾光”,在根基深厚的周家面前,又算得了什么?那份被黄砚舟刻意回避的“旧情”,是否真的如他所说那般“无关紧要”?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一阵清脆的高跟鞋敲击青石板路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韵律感,停在了平安里七号的门外。

“笃、笃、笃。”不疾不徐的三下叩门声响起,礼貌中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

李晚星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放下报纸,站起身,走到门边。

门外,站着一位女子。

她穿着一身当下上海滩最时兴的香奈儿斜纹软呢套装,珍珠白的底色,滚着精致的黑色镶边。同色系的钟形帽斜斜戴在精心烫卷的乌发上,帽檐下压,露出一张妆容精致、无可挑剔的脸庞。柳叶眉,丹凤眼,鼻梁挺直,红唇饱满,整个人如同刚从巴黎时尚画报里走下来的摩登女郎,散发着一种养尊处优、矜贵逼人的气息。正是周曼如。

周曼如的目光,如同带着尺度的探针,上上下下、毫不避讳地将李晚星打量了个遍。从她身上那件半旧的素色棉布旗袍,到她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最后定格在她那张未施脂粉却清丽难掩的脸上。那目光里,有审视,有评估,有毫不掩饰的优越感,最终化为一丝了然于胸的轻蔑。

“你就是李晚星?”周曼如开口,声音娇脆,带着沪语特有的软糯腔调,却像裹着蜜糖的冰凌。

“我是。”李晚星挺直了背脊,目光平静地迎视着她。纵然心中波澜起伏,她也不能在气势上先输一截。

周曼如红唇微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果然…有几分颜色。”她像是评价一件物品,语气随意,“怪不得能把砚舟哥哥迷得晕头转向,连家传的玉佩都舍得给出去。”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李晚星颈间那枚温润生辉的莲花玉佩。

李晚星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这玉佩,是黄砚舟母亲留下的遗物,更是他们两情相悦的见证。此刻被周曼如用如此轻佻的语气提起,如同亵渎。

“周小姐,”李晚星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冷意,“这里是黄家。如果您是来找黄老板谈生意,请移步‘拾光’总厂。若是私事,”她顿了顿,语气不卑不亢,“他此刻不在家。”

“私事?”周曼如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掩唇轻笑,腕间的卡地亚钻石手链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当然是私事,而且是天大的私事。”她止住笑,从随身那只小巧精致的鳄鱼皮手袋里,慢条斯理地抽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啪!”文件袋被周曼如带着几分力道,扔在了李晚星脚边的门槛上,扬起细微的灰尘。

“打开看看,”周曼如下巴微扬,带着施舍般的倨傲,“看看你费尽心机攀附上的黄家少奶奶梦,到底有多可笑。”

李晚星的指尖微微发凉。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弯腰拾起那个沉重的文件袋。解开缠绕的棉线绳结,里面是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封面是几行遒劲有力的毛笔字,落款处一个鲜红的印章异常醒目——那是黄家已故老太爷黄继棠的私章!

文件标题赫然映入眼帘:

《黄继棠、周鼎山关于黄砚舟与周曼如订婚事宜之约定书》

下方,是密密麻麻的条款,详细罗列了双方家族产业的部分股权置换、聘礼规格、婚期意向…落款处,清晰地签着黄继棠与周鼎山的名字,并加盖了私章。日期是…民国十三年,也就是十年前!那时,黄砚舟不过十六七岁少年!

李晚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几乎拿不稳那份沉重的文件。眼前的字迹开始模糊、旋转。‘家传玉佩…十年婚约…黄老太爷的亲笔…’ 这些字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口,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信心堡垒砸得摇摇欲坠。

‘原来…这才是他口中‘无关紧要’的真相?原来…他早有婚约在身?那我…又算什么?’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的痛楚瞬间淹没了她,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她猛地抬头看向周曼如,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受伤。

周曼如满意地看着李晚星瞬间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体,如同欣赏一出精心导演的戏剧高潮。她红唇边的笑意更深,带着残忍的快意。

“看清楚了?”周曼如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这是黄老太爷和我父亲亲手签下的婚书!白纸黑字,铁证如山!我周曼如,才是黄家三书六礼、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你李晚星,”她逼近一步,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李晚星的鼻尖,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不过是他黄砚舟养在外头、见不得光的一个玩意儿!一个趁着我留洋未归、不知用了什么下作手段爬上他床的贱货!一个妄图鸠占鹊巢、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

“住口!”一声饱含惊怒的厉喝如同炸雷,在弄堂口响起!

黄砚舟的身影如同疾风般卷到门前。他显然是匆忙赶回,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素来沉稳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山雨欲来的狂怒!他身后跟着同样脸色铁青、气喘吁吁的阿忠。

黄砚舟的目光瞬间扫过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李晚星,看到她手中那份刺眼的文件,再落到周曼如那张写满刻薄与得意的脸上,一股滔天的怒火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他一个箭步上前,猛地将李晚星护在自己身后,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坚实的墙,隔绝了周曼如那淬毒的目光。

“周曼如!”黄砚舟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气,“谁给你的胆子,跑到我的地方,来羞辱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周曼如被黄砚舟的暴怒和毫不掩饰的维护惊得后退了一小步,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嫉恨和骄纵撑起了底气。她指着李晚星手中的文件,尖声道,“黄砚舟!你看清楚!这上面是你祖父黄继棠的亲笔签名!是你黄家与我周家定下的婚约!白纸黑字,印章俱全!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她李晚星算什么东西?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女人!也配站在你身边?!”

“婚约?”黄砚舟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他怒极反笑,笑声冰冷刺骨,眼中却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怒火,“周曼如,你和你爹,是不是都得了失心疯?!”

他猛地转身,一把从李晚星颤抖的手中夺过那份沉重的文件。李晚星只觉得手中一空,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看着黄砚舟那因盛怒而紧绷的侧脸线条。

‘他会承认吗?面对他祖父的亲笔…他会如何选择?’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

只见黄砚舟看也不看那文件的内容,双手抓住纸张的两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眼神狠厉如狼,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双臂猛地向两边一撕!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弄堂里显得格外惊心!那份承载着两个家族十年约定、用上好宣纸书写的婚书,在他手中如同脆弱的败絮,瞬间被撕成两半!

周曼如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黄砚舟!你疯了?!这是你祖父的遗命!”

“去他妈的遗命!”黄砚舟厉声咆哮,声音震得屋檐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看也不看周曼如,双手再次发力!

“嗤啦!嗤啦!”

锋利的宣纸边缘如同最薄最利的刀片!随着他狂暴的撕扯动作,纸边狠狠划过他紧握着纸张的掌心!鲜红的血珠,瞬间从他指缝间、从被割裂的皮肤里涌了出来!

然而,黄砚舟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眼中只有狂怒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他疯狂地撕扯着,将那所谓的婚约撕成无数碎片!洁白的纸片混着殷红的血珠,如同冬日里被狂风卷起的、沾血的残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平安里七号的门槛内外!

“啊!”周曼如被这血腥狂暴的一幕吓得失声尖叫,花容失色,连连后退,差点绊倒在青石板上。

李晚星也惊呆了!她看着那漫天飞舞的带血纸屑,看着黄砚舟鲜血淋漓却依旧死死攥着残纸、如同地狱修罗般的侧影,巨大的震撼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恐惧和猜疑!眼泪汹涌而出,不是委屈,而是心疼!心疼他这近乎自残的决绝表态!

“黄砚舟!你…你这个疯子!为了这个贱人,你连你祖父的遗命都不顾!连自己的手都不要了?!”周曼如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嫉恨而扭曲变调。

“遗命?”黄砚舟终于停下了撕扯的动作。他摊开鲜血淋漓的手掌,掌心被锋利的纸边割开了几道深深的口子,皮肉翻卷,鲜血淋漓,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染血的纸屑上,宛如雪地里盛开的点点红梅,触目惊心!他抬起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清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周曼如,一字一句,如同斩钉截铁般砸下:

“我黄砚舟这一生,只认一个未婚妻!”

他猛地回身,伸出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不顾掌心的剧痛和淋漓的鲜血,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李晚星紧紧、紧紧地搂进怀里!温热的、带着浓浓血腥味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李晚星素色的旗袍前襟,如同烙下最滚烫的印记!

“就是她!李晚星!”黄砚舟的声音如同惊雷,响彻整个弄堂,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和深入骨髓的深情,“除了她,我黄砚舟谁都不要!从前不要!现在不要!以后更不要!这份狗屁婚约,让它见鬼去吧!带着你和你爹的痴心妄想,给我滚!立刻!马上!”

他最后一声“滚”,如同狮吼,带着滔天的杀气和威压!周曼如被他眼中那噬人的凶光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她尖叫一声,如同见了鬼般,踉踉跄跄地转身就跑,连那只精致的鳄鱼皮手袋掉在地上也顾不上去捡,高跟鞋敲击石板的声音慌乱而狼狈,迅速消失在弄堂深处。

阿忠早已机警地守住了弄堂口,防止有人窥探。

小小的平安里七号门前,只剩下漫天飞舞的带血纸屑,和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砚舟!你的手!”李晚星终于从巨大的震撼和心疼中回过神来,挣扎着想要查看他鲜血淋漓的手掌。

“别动!”黄砚舟却将她搂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她馨香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沙哑和后怕:“星儿…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低喃着,身体竟也在微微颤抖。天知道当他赶回来,看到周曼如指着她鼻子辱骂时,那几乎焚毁理智的怒火和恐惧!

李晚星的泪水决堤般涌出。她不再挣扎,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回抱着他,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她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感受到他掌心血水的温热,更感受到他那颗为她而狂跳、为她而不惜一切的心!所有的猜疑、不安、委屈,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汹涌的爱意和心疼。

‘他认我…他只认我…为了我,他撕了祖父亲笔的婚书,伤了手,赶走了世交之女…’ 巨大的感动和一种无法言喻的酸楚在她心中交织翻腾。

“我没事…砚舟…我没事…”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你的手…快让我看看…流了好多血…”

黄砚舟这才缓缓松开她,任由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他那只受伤的手。掌心一片狼藉,几道深可见肉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将周围白皙的皮肤和指缝都染得一片刺目的猩红。翻卷的皮肉混着细小的白色纸屑,看起来格外狰狞。

“英姐!快拿干净的白布和止血药粉来!”李晚星对着屋内急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英姐早已被外面的动静惊动,此刻慌忙应声跑进去准备。

“傻姑娘,哭什么。”黄砚舟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笨拙地、带着血渍地去擦她脸上的泪水,反而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一点皮外伤,死不了人。”他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牵动了背后的旧伤和掌心的剧痛而微微蹙眉。

“还笑!”李晚星又气又心疼,眼泪掉得更凶,“那么锋利的纸边…你怎么就不知道轻点!万一…万一割断了筋脉怎么办!”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用干净的帕子边缘轻轻吸去他掌心周围的血污。

“轻点?”黄砚舟看着她心疼得无以复加的样子,眼中戾气尽散,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不撕得粉碎,不让她彻底死心,难道还留着那份东西来恶心你?来膈应我们?”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星儿,你不知道…刚才听到她那样骂你,我恨不能…”

“别说了!”李晚星连忙打断他,生怕他说出什么血腥的字眼。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中是心疼,是感动,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都懂…砚舟,我都懂。以后…不许这样了。你的命,你的手,都是我的!不许你再为了任何人、任何事伤害自己!答应我!”

她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娇蛮,却让黄砚舟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凝视着她哭红的眼睛,郑重点头:“好,我答应你。我的命是你的,手也是你的。”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期待,“那…你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

李晚星知道他说的是在船上那句“等上海的事了了,我们把婚成了”。刚刚经历了这样一场风波,看着他为自己染血的手,她心中最后一丝因周曼如而起的芥蒂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溢的爱意和归属感。

“算数!”她用力点头,带着泪痕的脸上绽开一个无比坚定又带着羞涩的笑容,“等打垮了林家,清算了所有的血债,我们就成婚!堂堂正正地成婚!让全上海滩的人都知道,我李晚星,是你黄砚舟明媒正娶、三书六礼的妻!”

“好!”黄砚舟眼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如同拨云见日,所有的阴霾都被驱散。他顾不得掌心的疼痛,再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这一刻的誓言和幸福永远镌刻进骨血里。“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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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浓稠地笼罩着平安里七号。一场秋雨不期而至,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老旧的瓦片,发出连绵不绝的声响,更添了几分清寒。

卧房内只点着一盏光线柔和的台灯。李晚星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捧着黄砚舟那只被白纱布层层包裹的手。英姐送来的止血药粉效果很好,血已经止住了,但纱布上依旧洇出了几处暗红的印记。她低着头,用温热的湿毛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指缝间残留的血污,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黄砚舟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低垂的侧脸,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鼻尖微红,唇瓣紧抿,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温柔与疼惜。白日里的惊心动魄和暴戾杀气,在这样静谧的雨夜里,都被她这无声的温柔抚平了。

“还疼吗?”李晚星处理好最后一点污迹,抬起头,眼中是化不开的心疼。

黄砚舟摇摇头,用那只完好的手,轻轻拂开她颊边的一缕碎发,指尖眷恋地停留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这点伤,算得了什么。”他声音低沉,“比起你受的委屈…根本不值一提。” 想到周曼如那些恶毒的辱骂,他眼底的戾气又隐隐浮动。

李晚星连忙按住他的手,摇摇头:“都过去了。她的话,伤不了我。”她顿了顿,眼神带着一丝探究,“只是…那份婚书…还有周家…真的没关系吗?毕竟是老太爷…” 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心底最后一丝隐忧。

黄砚舟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锐利和冰冷的嘲讽。

“婚书?”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屑,“那不过是我祖父当年,被周鼎山那只老狐狸算计了!”

李晚星愕然抬头:“算计?”

“嗯。”黄砚舟的眼神变得幽深,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带着一丝沉痛。“十年前,我黄家遭逢大难,祖父被林正明和黑虎堂逼得走投无路,几乎倾家荡产。周鼎山那时与我祖父表面交好,趁机提出联姻,承诺以周家部分航运股份作为‘聘礼’,助我黄家渡过难关。祖父当时被逼无奈,又念着两家旧情,才签了那份东西。”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更盛:“可那周鼎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投机商人!他趁人之危,所谓的‘聘礼’股份,不过是些边角料和空壳子!我祖父事后察觉被骗,深以为耻,大病一场。那份婚书,他临终前亲口对我说,是毕生之憾,是周家趁火打劫的铁证!让我…不必理会!”

李晚星听得心惊肉跳,原来这看似光鲜的婚约背后,竟藏着如此不堪的算计和屈辱!她心疼地看着黄砚舟,握紧了他未受伤的手。

“至于周曼如,”黄砚舟的语气更加冰冷,“她和她爹一样,骨子里都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当年我黄家势微,她避之唯恐不及,匆匆被送出国‘留学’。如今看我‘拾光’崛起,又搭上了米兰的线,就巴巴地跑回来,想摘现成的桃子?做梦!”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今日她敢辱你,这笔账,我记下了!周家…哼!”

最后那一声冷哼,带着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意,让李晚星心头一凛。

“砚舟,”她握紧他的手,眼神带着一丝担忧,“周家毕竟势大,树大根深。林家和黑虎堂已是强敌,此时再与周家交恶…”

“怕了?”黄砚舟挑眉看她,眼中却无责备,只有疼惜。

“不怕!”李晚星立刻摇头,眼神清亮而坚定,“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刀山火海我也不怕!我只是…不想你腹背受敌,太辛苦。”

黄砚舟的心被她这句话熨帖得无比柔软。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里。

“傻姑娘。”他低叹一声,将她拉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气息交融。“有你在身边,再多的敌人,我都不怕。周家?不过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他们若识相,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若还敢纠缠…” 他眼中寒芒一闪,语气陡然森冷,“我不介意,让他们尝尝比林家更惨的滋味!”

窗外,雨声渐沥,寒意更浓。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漆黑的夜幕,瞬间照亮了黄砚舟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机!紧随而来的,是一声沉闷压抑、仿佛贴着屋顶滚过的惊雷!

“轰隆——!”

雷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也像是在为这风雨飘摇的上海滩,敲响又一轮血雨腥风的战鼓!

李晚星依偎在黄砚舟怀中,听着窗外狂暴的雨声和沉闷的雷声,感受着他胸膛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心中却是一片奇异的安宁。前路纵然荆棘密布,杀机四伏,但只要与他并肩,她便无所畏惧。

她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主动吻上他紧抿的唇。这个吻,带着劫后余生的依恋,带着生死相随的决绝,也带着风雨同舟的温暖。

“砚舟,”唇齿交缠间,她轻声呢喃,如同誓言,“我们…一起。”

黄砚舟回应着她的吻,手臂收紧,将她更深地嵌入怀中,仿佛要将这誓言融入彼此的骨血。窗外的暴雨如注,冲刷着这座欲望横流的城市,也冲刷着平安里七号门前那早已被雨水泡烂、混着血迹的点点纸屑。

新的风暴,已然在酝酿。而风暴的中心,这对紧紧相拥的男女,眼中只有彼此,和那必将到来的、属于他们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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