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集《针石汇要》
晨露刚漫过草叶尖，轩辕已蹲在砭石堆前翻拣了半个时辰。昨夜整理针灸图谱时，他总觉心里悬着块石头——那些散落的穴位标注、砭石刮治的印记、艾灸的烟痕，像散落在河滩的贝壳，虽各有光彩，却凑不成完整的图谱。
“首领，这枚砭石边缘磨得太钝了。”身后传来岐伯的声音，他手里捏着块青灰色石片，指腹摩挲着边缘的缺口，“前日治那猎户的膝痹，刮了三刻钟才出瘀紫，换块锋利些的或许更省劲。”
轩辕抬头时，晨光正斜斜打在岐伯鬓角的白发上。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见岐伯用砭石，那时部落里还没人懂这青黑石头的用处，只当是溪边寻常的石块。直到有个孩童生了恶疮，红肿得像颗熟透的野果，岐伯就是拿这样一块石头，蘸着温水在疮周轻轻刮擦，竟把那脓头引了出来。
“我昨夜把这些日子记下的穴位都誊在竹简上了。”轩辕起身时，草叶上的露水沾湿了麻布裙摆，“你看这额角穴，治头痛最灵；还有腕间这处，按下去能缓心悸。只是……”他抓起一根炭笔，在铺开的兽皮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人形，“这些点像天上的星，却不知道它们之间是不是有条线连着。”
岐伯俯身细看，兽皮上密密麻麻标着三十多个圆点，有的旁边写着“头痛”，有的注着“腹痛”，还有几个画着小小的火焰，想来是治寒症的。他指尖点在肩胛骨下方一个圆点上：“这个穴，前日给那老妪治咳喘时试过，灸着比针刺见效快。”
“哦？”轩辕眼睛亮了，“我倒没留意。那日她咳得背都驼成了弓，我急着下针，倒忘了艾灸的法子。”
“针和灸原就该像左右手。”岐伯取过一块打磨光滑的砭石，在兽皮上的人形腰侧划了道弧线，“你看这腰间的瘀症，用砭石刮开瘀滞是泻，刮完再在命门穴艾灸，便是补。一泻一补，才合着阴阳的理。”
这话像块石子投进轩辕心里，荡开层层涟漪。他忽然想起去年治那发热的少年，先用针刺放了些血，热是退了，却让孩子虚弱了好几天。若是那时加些艾灸，或许就不会那样。
“我这就去把针灸和艾灸的用法分分开。”轩辕转身要去取竹简，却被岐伯拉住了。
“不急。”岐伯从药篓里拿出一小束晒干的艾叶，叶片上还留着阳光晒过的浅黄，“先试试这新晒的艾绒。前日采的艾叶，晒足了七日，揉出来的绒细得像柳絮。”
他们往石臼里放进艾叶，岐伯握着木杵慢慢捣着，轩辕蹲在旁边看。艾叶渐渐碎成绿中带黄的绒絮，空气中飘起淡淡的药香，有点像晒干的野菊，却更温厚些。“你闻这味，”岐伯停下木杵，用指尖捻起一点艾绒，“若是艾绒里混着梗子，烧起来会有焦糊味，灸着也燥得慌。这纯绒烧起来是温温的暖，像春日的阳光。”
轩辕凑近闻了闻，果然有股清润的暖意钻进鼻腔。他忽然想起冬日里那些畏寒的族人，蜷缩在火堆旁还瑟瑟发抖，若是用这样的艾绒灸一灸丹田，或许就不会冻得嘴唇发紫了。
“我记得你说过，针是‘泻’，灸是‘补’。”轩辕捡起一根石针，这针是用燧石打磨的，针尖锋利却不伤人，“那什么样的症该泻，什么样的该补？”
岐伯把捣好的艾绒捏成小小的圆锥状，放在兽皮上标着“脐中”的圆点旁：“你看这寒疝腹痛的，脉象沉得像浸在水里的石头，便是寒气积在里头，得用艾灸温着，这是补。若是那高热的，脉跳得像打鼓，就得用针刺放血，这是泻。”他顿了顿，指尖点在“额角穴”上，“但也有既需泻又需补的，比如那头痛得厉害的妇人，先针刺额角穴泻肝火，再灸百会穴补元气，才不会泻得太狠。”
轩辕听得入了神，炭笔在兽皮上飞快地画着，把“泻”字写在针刺的圆点旁，“补”字注在艾灸的圆点下，遇到那些既用针又用灸的，便画个阴阳鱼的符号。风从洞口吹进来，卷起几片艾绒落在炭笔上，倒像给那些字添了层毛茸茸的边。
“对了，还有砭石。”岐伯忽然想起什么，从石堆里挑出块边缘圆润的，“这石头性子烈，刮起来最是泻瘀，但刮完总要在原处按揉片刻，也算小小的补。就像耕地，先把板结的土划开，总得再松松表层，种子才能扎根。”
轩辕忽然笑了，他想起自己学着耕地时，总把土翻得又深又乱，播下的粟米发苗时东倒西歪。还是部落里的老农教他，翻完地要再耙一遍，把大块的土坷垃弄碎，那才是种地的规矩。原来医道和农耕，竟有这样相通的理。
“我这就把砭石的用法也加进去。”轩辕取过新的竹简，炭笔在竹片上沙沙作响，“哪些瘀症用锋利的砭石，哪些用圆润的，刮的时候该重还是轻，都得记清楚。”
岐伯在一旁看着，见他在“膝痹”旁写“砭石重刮，后灸膝眼穴”，在“肘痛”下注“轻刮三次，针刺曲池穴”，忍不住点头：“这样分清楚，日后传给后人，便不会用错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他们已整理出满满三卷竹简。第一卷记着三十六个穴位，每个穴位旁都标着针刺的深浅、艾灸的时辰；第二卷是砭石的用法，从选材到刮治的力度，甚至连蘸水的多少都写得明明白白；第三卷最厚，记着二十多种病症，每种病症下都写着“先针后灸”“先刮后针”或是“单灸不针”，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把那些零散的经验都网在了里头。
“还差个总纲。”轩辕把竹简码齐时，忽然说道，“得让人一眼就知道，什么时候该用针，什么时候该用灸，什么时候该拿砭石。”
岐伯望着洞口外那棵老槐树，树影在地上晃成个斑驳的圆。他想起年轻时在山林里见的猎人，遇到熊瞎子要射箭，碰到兔子却只用陷阱，原是对着不同的猎物用不同的法子。
“就像捕猎分轻重。”岐伯转过身，眼里闪着光，“急症如猛兽，用针刺快如射箭；慢病似老林，用艾灸温如煨火；瘀滞像淤水，用砭石刮如疏渠。”
轩辕抓起炭笔，在最前面的竹简上写下：“针主泻实，灸主补虚，砭主通瘀。三法相济，如日月轮转。”写完他把炭笔一扔，拿起竹简往石桌上轻轻一拍，震得旁边的砭石都跳了跳。
洞外传来族人的呼唤声，是那患膝痹的猎户送来了新采的野果。轩辕探头出去时，正看见猎户稳稳地走着，膝盖再不像前日那样拖着地。他回头冲岐伯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你看，这法子果然灵验。”
岐伯望着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竹简，忽然觉得它们不再是零散的字句，倒像一架精心打磨的木车，轮轴是穴位，车轮是针石，而那艾灸的暖意，正是推着车往前走的力气。
只是……他指尖划过最后一块空白的竹简，忽然想起还有些病症，针石艾灸都试过了，却总差着点什么。或许，还该加上些草药的法子？
轩辕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递过一块刚采的紫苏叶：“我昨日试着把这叶子捣烂了敷在蚊虫叮咬的疙瘩上，竟消得很快。你说，这些草木是不是也能和针石配着用？”
岐伯接过紫苏叶，叶片上的清香混着艾绒的暖香，在鼻尖萦绕成一团温柔的雾。他望着洞口外连绵的青山，那里藏着多少草木的秘密，或许比这针石的学问还要深广。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将草药与针石之法融会贯通呢？后面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