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集《因时制宜》
初夏的风带着草木的潮气，掠过有熊部落的营地。轩辕蹲在陶罐旁，指尖捻起一点晒干的马齿苋，鼻尖萦绕着清苦的气息。陶罐里正煮着新采的草药，咕嘟声里飘出的药香，让他想起前几日部落里接连倒下的族人——腹泻、呕吐，个个面黄肌瘦，像是被夏日的暑气抽干了力气。
“轩辕，东头的阿母又吐了，刚喝的药全呕了。”少年雷公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麻布裙摆沾着草屑，“她儿子急得直跺脚，说再这样下去，人就没了。”
轩辕直起身，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的兽皮上。他望着远处几座紧闭着柴门的帐篷，眉头拧成了疙瘩：“去看看岐伯先生在不在药庐，把这陶罐里的药端过去，让他再添几味。”
雷公应了声，抱起陶罐往营地西侧跑。轩辕跟在后面，脚步踩过被晒得发烫的泥土，心里像压着块石头。入夏这半个月，部落里已经病倒了二十多个人，起初只是少数人说腹痛，后来便蔓延开来，症状都大同小异：上吐下泻，浑身乏力，有的人还发着低热。
他试过用去年冬天治腹痛的方子，取了些温热的草药煎水，可喝下去的人反倒吐得更厉害。前几日在溪边采药时，他发现马齿苋长得格外茂盛，想起小时候跟着族里的老人上山，老人说这草能治“夏日里的跑肚病”，便采了些回来，配着蒲公英、金银花煮成汤药，没想到竟真的见效——最先喝药的那户人家，今天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轩辕来了。”药庐里，岐伯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株紫苏，指尖轻轻捏着叶片揉搓。见轩辕进来，他抬了抬眼，目光落在雷公端来的陶罐上，“这药闻着清苦，是用了马齿苋？”
“是，”轩辕走到石桌旁，拿起陶罐的盖子，氤氲的热气带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先生您看，这几日用这方子，倒是稳住了几个重症的族人。只是我不明白，去年冬天也有族人腹痛，用干姜、艾叶那些温热的草药就好，怎么到了夏天，反倒要用这些寒凉的？”
岐伯放下紫苏，伸手探进陶罐里，指尖沾了点药汁，放在舌尖尝了尝。他咂了咂嘴，眼里泛起笑意：“你且说说，夏日与冬日，天地间的气有何不同？”
“冬日天寒，万物闭藏；夏日天热，万物繁茂。”轩辕不假思索地答道，话刚出口，忽然愣了愣，“先生是说，病邪也跟着时节变了？”
“正是。”岐伯站起身，走到药庐外，指着头顶的烈日道，“冬天寒气重，人若是受了寒，脏腑也会跟着受寒，所以要用温热的草药驱寒；可到了夏天，暑气蒸腾，湿气也重，这时候人得的病，多是暑湿作祟，就像地里的庄稼，浇多了热水会蔫，浇点凉水反倒精神。”
轩辕望着远处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脑的草丛，忽然想起昨日去看阿母时，她躺在床上，嘴里一直喊着“热”，盖在身上的薄毯被踢到了一边。当时他只当是病人发热难受，现在想来，那或许正是暑气在体内作乱的缘故。
“可为什么同样是腹泻，症状看着差不多呢？”雷公捧着个陶碗，一边小口喝着药，一边含糊地问，“我看他们疼起来都捂着肚子，样子没差多少啊。”
岐伯转身回了药庐，从竹筐里拿出两块石头，一块是冬天从河里捞的冻石，摸起来冰凉；一块是灶边的火石，还带着余温。他把两块石头放在桌上：“你看这两块石头，都能砸伤人，可冻石伤人，是寒气侵骨；火石伤人，是热气灼肤。病邪不同，治法自然得变。”
轩辕盯着两块石头，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族里有个猎户在雪地里追猎物，冻得腹痛不止，当时岐伯用了干姜、肉桂煮的药，喝下去没多久，猎户就说肚子里暖烘烘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可这次的腹泻，族人喝了温热的药，反倒像是火上浇油——这道理，竟和石头伤人如此相似。
“先生，我前几日见西边的鹿部落也有人腹泻，他们用的是苍术、厚朴，说是能祛湿，这和我们用的马齿苋，是不是一个道理？”轩辕问道。
岐伯点了点头：“苍术燥湿，马齿苋清热，虽药不同，却都是顺着夏日的气来治病。就像种庄稼，春天要播种，秋天要收割，若是反着来，哪能有收成？治病也是这个理，得跟着时节走。”
正说着，帐外传来一阵喧哗。轩辕走出药庐，见几个族人抬着担架跑过来，担架上躺着个面色发青的汉子。
“轩辕先生，快救救我家男人！”汉子的妻子跟在后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今早还好好的，去地里割了趟麦，回来就说肚子疼，接着就开始吐，现在连气都快喘不上了！”
轩辕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汉子的额头，滚烫得吓人。他又掀开汉子的衣襟，见肚皮胀得鼓鼓的，用手轻轻一按，汉子疼得哼出声来。
“脉浮数，舌红苔黄，是暑气入里了。”岐伯也走了过来，搭着汉子的手腕诊了片刻，对轩辕道，“去取些藿香、佩兰，再加上你那马齿苋，多煮些药来。记得加几块冰在药里，让药凉透了再给他喝。”
“加冰？”雷公愣了一下，“药不是要趁热喝才有效吗？”
“冬日喝热药，是要借药力温通；夏日热邪缠身，就得用凉药解暑。”岐伯一边吩咐族人把汉子抬进药庐，一边对轩辕道，“你去看看那冰窖里的冰还够不够，若是不够，就去河边取些活水湃着药。”
轩辕应了声，转身往营地北侧的冰窖跑。冰窖是去年冬天挖的，里面藏着不少冻好的冰块，原是为了夏天储存食物用的，没想到现在倒成了治病的帮手。
他搬了块冰出来，用麻布包着，快步回了药庐。此时岐伯已经把草药放进陶罐里煮上了，见轩辕回来，便让他把冰敲碎，放进另一个陶罐里。
“等药煮好，倒在这冰罐里镇着，”岐伯道，“让药气带着凉意，才能直抵病灶。”
轩辕看着陶罐里翻滚的草药，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族里的老人看天种地。老人总说，什么时候种谷子，什么时候种豆子，都得看节气。若是春天来得早，就得早下种；若是霜期长，就得晚些移栽。那时候他不懂，只觉得是老人的经验之谈，现在才明白，这天地间的规律，竟和治病的道理相通。
药煮好了，倒在冰罐里镇了片刻，原本温热的药汁变得冰凉。岐伯扶起汉子，用小勺一点点把药汁喂进他嘴里。起初汉子还吐了几口，喝了半碗后，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额头的汗珠也少了些。
“这就对了。”岐伯放下药碗，擦了擦汉子嘴角的药汁，对轩辕道，“你看，这药若是热着喝，怕是刚进嘴就被他吐出来了，只有凉透了，才能顺着暑气的性子，把邪气压下去。”
轩辕望着汉子渐渐舒缓的眉头，心里像是打开了一扇窗。他想起前几日自己固执地用冬天的方子治病，不仅没效果，反而耽误了病情，不由得有些惭愧。
“先生，我以前总觉得，治病就该有个固定的法子，只要药对了症，什么时候用都一样。”轩辕轻声道，“现在才知道，连草木都知道跟着时节荣枯，何况是治病呢？”
岐伯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地有四季，人有五脏，病邪也有寒热温凉。你记住，治暑病用凉药，治寒病用热药，就像冬天穿厚衣，夏天穿薄衫，顺应时节，才能得偿所愿。”
接下来的几日，轩辕按照岐伯的指点，根据每日的气温调整药方。若是日头毒，就多加些清热的草药；若是遇上阴雨天，湿气重，就添些祛湿的药材。部落里的病人渐渐多了起来，可病情都控制得很好，很少再出现重症。
这天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了金红色。轩辕坐在药庐前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卷竹简，正在记录这几日的用药心得。他写下：“夏月暑湿盛，病多吐泻，当用寒凉清暑之药，如马齿苋、蒲公英……”
“轩辕先生，”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是阿母的儿子，他手里捧着一碗新摘的野果，脸上带着笑意，“我阿母今天能自己走路了，她说多亏了您的药，让我给您送些果子来。”
轩辕接过野果，见那少年脸上的愁云散去，眼里满是感激，心里暖融融的。他想起这几日的经历，忽然明白，所谓的“因时制宜”，不只是治病的法子，更是对天地自然的敬畏。就像这草木，春天发芽，秋天落叶，从不会逆势而为；人活在天地间，治病养生，也该顺着时节的性子来。
他把竹简放进竹筐里，站起身，望着天边的晚霞，心里暗暗想：等到了秋天，若是再有人生病，怕是又要用不同的法子了。这天地间的道理，真是无穷无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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