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川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过于沉重和复杂的真相。
他抬眼看向江鲶，灰蓝色的眼眸中是冷静的分析，而非哀悼：“我能理解你的性格，你想让这些……”他顿了顿，选了一个更中性的词，“……付出了代价的先行者被后人所知。但是，你们计划中，具体用于反击的任务是什么，还是尽快说出来吧。我想，我们不能再拖时间了。”
现实世界的危机迫在眉睫，容不得太多沉湎。
江鲶轻笑一声：“放心，意识的流速和现实多少还是有些差别的。在这里，时间会过得相对慢一点，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优势。”
他强行收敛了眼底翻涌的关于故人的情绪，表情变得严肃而专注：“那我们就来讲正题——我们的计划，如何才能从根本上，瓦解这一切的阴谋。”
“首先，我们需要明确目标，并且逐个击破。不能盲目。”
纪川抱着手臂：“我们庇护所的计划正是这个方向。我们准备先集中力量对付组织本身。当时……” 他的声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带着一丝未能竟全功的冷冽，“只要再晚一秒，我就可以在审判庭核心，除掉那个主脑了。”
江鲶却摇了摇头，语气笃定：“不，不够。狡兔三窟。”
纪川微微一怔，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审判庭，或者说组织的主脑，不止这一个核心？”
他眼睫垂下，快速思考，“……好吧，这也在预期之内。我们之前也考虑过存在备份节点的可能性。”
江鲶肯定了他们的猜测，并揭示了更残酷的现实：“如果你当时成功将你看到的那个主脑节点除掉，审判庭系统确实会遭受重创，但它会立刻启动备用程序。”
“那个审判庭核心，只是……明面上的靶子。实际上，组织的主脑信息，有着许多我们至今都无法完全探明的、高度加密的备份分支，它们可能以物理隔离或更深层的数字形态存在，散落在我们未知的角落。”
“这些备份的位置，被列为最高机密，储存在主机逻辑的最深层。我们需要钻系统的空子，也就是说，必须破除它一层又一层如同迷宫般的逻辑防护和信息壁垒，才有可能触及核心列表。”
他顿了顿，强调最终目标：“而想要彻底击溃审判庭，摧毁组织的中枢，我们就必须将这些备份节点也全部定位并摧毁。”
“不然的话，只要有一个备份残留，以其庞大的算力和积累的资源，假以时日，很容易就能恢复核心功能，甚至卷土重来——春风吹又生。”
纪川沉默了片刻，目光锐利起来：“你为何对组织的底层架构如此清楚？”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杀手能接触的范畴。
江鲶脸上浮现出一抹“知道你会这么问”的苦涩笑意：“因为……我们试过了。”
他顿了顿，看着纪川骤然凝重的表情，继续解释：“你想要钻过组织层层逻辑封锁的‘漏洞’，进入那些被严密保护的深层信息区，唯一可行的钥匙，就是触发它程序的‘死亡’异常。”
“之前说过，因为组织主机的底层规则不允许意识体‘再死一次’，这构成了它逻辑上一个坚固的、却也可能是唯一的悖论点。”
“那么，如果你在这个意识世界里，强行令自身的波长模拟‘死亡’状态，就会瞬间违背它的底层逻辑，造成系统局部的短暂错乱和逻辑冲突。”
“就在那一瞬间，系统忙于修复这个异常时，会短暂暴露一些平时绝对封锁的路径或信息接口——你便可以运用这个bug，趁机潜入更深层的信息封锁区。”
他的语气变得极其严肃：“但是，每一次死亡潜入，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首先，每进入一个深层信息区，组织的主机在修复bug的同时，会本能地加强防护并自动修正一些周边逻辑，试图合理化刚才的异常。”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身为意识体的波长强行进入这种底层逻辑混乱的区域，极其容易受到核心算力的直接冲击和干扰，这会严重影响思维和记忆——而记忆和思维模式，恰恰是构成我们波长个体性的主要东西。”
“我们很可能在冲击中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迷失在浩瀚冰冷的数据流里，然后……慢慢地被同化，时间一久，就会彻底失去自我，沦为组织算力无声的养料。”
江鲶直视着纪川的眼睛，说出了计划最残酷的部分：“所以，这个计划要求执行者，必须拥有极其坚韧的意志，促使自己牢牢记住核心任务，并且在每一次‘死亡’潜入、获取部分信息后，必须立刻主动寻求下一次‘死亡’，利用新的 bug窗口，继续深入……”
“如此循环往复，在迷失的边缘挣扎，直至我们最终抵达主机秘密的最深层，拿到所有备份节点的准确坐标和访问密钥。”
“然后……想办法将意识撤回现实，将现实世界的坐标交给同伴，将所有的备份节点，连同主脑，全部物理摧毁。”
纪川久久地望着江鲶，信息量巨大且匪夷所思。他刚要张口，似乎想确认什么，就被江鲶抬手打断了。
“为了知道这些，我被粉碎了，Z被同化了。”他抬起眼，看着纪川，眼眶竟然有点红：“你眼前见到的这个‘我’，是靠商景预先设置在U盘里的程序，结合收集到的、我的波长数据和性格逻辑，模拟构建出来的引导程序。”
“我拥有江鲶大部分的记忆、知识和执念，但我的底层核心指令，并非维护组织，而是……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合适的执行者，推翻它。”
江鲶抱歉地笑了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抱歉，现在才告诉你……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说，我也不是你所理解的那个、完整的、真正的江鲶了。”
“我只是……他留下的一个影子，一个为了完成最终任务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