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再大的问题、再棘手的困境,无论是自身之外的麻烦还是内心的波澜,纪川的反应或许淡漠,或许会伤心甚至崩溃,但他绝不会放弃。
一旦锁定目标,他就会像一台精密的仪器,运算出最高效的解法去达成目的——无论是调查真相、清除目标,还是迅速安抚商时砚的情绪。
但事情总有例外。
此刻的纪川并不知晓,波长转移带来的情感扭曲,将那份潜藏的偏执无限放大。
随着他精神防线的崩溃,那些被严密封锁的记忆也倾泻而出,其中就包含着那条致命的终止程序。
那正是他无意识自杀行为的根源——从前,它是支撑他活下去的“药”;如今,却成了缠扰他的致命的“病”。
直到后来,那些危险的暗示被重新封存,他才彻底遗忘了自杀的原因。
他对这一切茫然无知。
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这莫名其妙的、仿佛被操控的行为,给一个人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可当他想解释、想弥补时,记忆却是一片空白,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所以,当商时砚倾诉完自己的经历,直视着他问出“你的病到底是什么?”时,纪川看着商时砚的眼睛,那双灰蓝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对自身失控的不解,有对伤害了对方的愧疚,但更多的是被巨大谜团笼罩的迷惑。
他抿了抿唇,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商时砚泛红的眼尾和紧绷的下颌线,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到自己缺失拼图的线索,语气带上了一丝不确定的探询:“也许……你比我清楚?”
商时砚沉默了。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纪川感到一阵难堪的窒息,他不想再纠缠这个他无法解答的问题,徒增双方的痛苦。
他试图起身,打破这沉重的氛围。
就在他动作的瞬间,商时砚猛地抓住了他的左手腕,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真的不知道吗?”
商时砚盯着他,眼尾的红晕尚未褪尽,但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带着一种不容闪避的审视,“还是说……你只是在逃避?”
纪川抿紧了唇,下颌线绷紧。
商时砚没有放过他,接着说,声音低沉却清晰:“游乐园最后,烟花下,你和我说的话。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指的是纪川在镜面迷宫崩溃后,被心理暗示强行抹去的那段记忆里,可能存在的告别或暗示。
一阵沉默。
然后,纪川摇头,斩钉截铁:“不知道。”
就在他吐出这三个字的同时,一股熟悉的、翻天覆地般的晕眩感和精神撕裂感猛地向他袭来,仿佛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又要冲破枷锁。
他脸色微变,强行压下那股不适。
商时砚敏锐地捕捉到了纪川那一瞬间的异样,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他腕骨处的伤疤,喉结滚动数次。
他忽然松了攥着纪川手腕的力道,指尖顺腕骨轻滑而下,扣住对方手掌,随即微微俯身,将纪川的手背紧紧抵在额间——像在汲取力量,又像是在进行某种艰难的思考。
他闭着眼沉默了片刻,再睁开眼时,眼底的红血丝还未褪去,嘴角却强行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点戏谑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没抵达眼底,还藏着未散的颤抖:
“那K先生,我感觉你这病得挂神经科。”
纪川正被刚才那阵精神波动搅得心烦意乱,闻言动作顿了半秒,灰蓝色的眼睛里先闪过一丝被戳中痛处的茫然,随即泛起被冒犯的愠怒,他甩开商时砚的手:“…你说我神经病?!”
商时砚的笑容更大了,带着故意惹人生气的狡黠凑近,手背的青筋却悄悄凸起:“别生气嘛K先生,不要讳疾忌医,真的!神经病也是病,你不能因为平时的用语就对它有刻板印象啊?咱得科学看待,该治就得治!”
纪川面上不喜,但看着眼前瞬间恢复“没皮没脸”状态的商时砚,内心其实暗暗松了口气。
至少,暂时不用面对那个他无法回答、也无力解决的沉重问题了。
只是大脑残留的晕眩感还在作祟,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混乱的内部转向外部亟待解决的问题,表面上恢复了惯常的面无表情,环顾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客厅。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信息纷繁复杂,像一团乱麻。
泽克西斯透露的信息、组织“载体计划”的真相、b的情况、那个很可能是Z的死气沉沉黑面人的突然袭击、商时砚如今在黑鹰的地位能获取哪些关键情报、眼下庇护所和组织的僵持局面、还有……
那个被他藏在床缝里的黑色U盘!
那里面很可能有从审判庭核心区扫描到的、至关重要的数据。
而且,纪川敏锐地察觉到自身状态的异常。
按照江鲶笔记上的记载,以及他自己之前的情况,在经历波长转移、精神剧烈波动之后,他应该早就陷入昏迷或意识模糊状态了。
可现在,和商时砚经历了如此激烈的情绪起伏,甚至看了一场电影,聊了这么久,他竟然还保持着清醒?
这不合常理!
他的身体状态、精神状况似乎与江鲶笔记上的描述出现了偏差?这中间有什么联系?
是暂时性的,还是某种……转机?
线索太多,时间紧迫,必须立刻梳理清楚,确定优先级和行动方案。这是他作为杀手和指挥官的思维本能——面对问题,寻找最高效的解法。
确定好需要整理思路的行动目标,纪川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伸手拉了一下还在他身边笑着、试图用俏皮话让他“消气”的商时砚的衣袖。
“别说了,你开下书房门,我拿下纸笔,得把线索理一理。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目光扫过藏U盘方位时瞳孔微微收缩,“你书房里有电脑吗?需要查点东西。”
商时砚脸上那刚刚恢复的、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灿烂笑容,在听到“书房”和“电脑”两个词的瞬间,一下子僵住了!
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他不仅想起那些偷拍的照片和影像光盘,更想起书架第三层还放着的泽克西斯给的波长转移研究资料,以及还有之前记录的纪川和b的波长分析和一些b转换主脑时的数据,一丝尴尬和心虚迅速掠过他的眼底。
K先生……要是知道他的战友已经被自己变成人机了……
……会是什么反应?
纪川立刻眯起了眼睛。
商时砚这个反应太明显了,绝对有问题!
他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一点,灰蓝色的眼眸紧紧锁住商时砚躲闪的眼睛,像在审视一个露出破绽的目标,突然想起自己反常的清醒状态,冷不丁问:“那几个锁着的房间……里面的东西绝对没清空,对吧?不然你也不会特意锁着。”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里突兀出现的投影仪,又落到墙上的钉痕,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弧度,“呵,我猜……里面是不是藏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商时砚:“……”
如果说爱人的眼睛是第八大洋,那商时砚觉得,此刻K先生眼底翻涌的冰洋,绝对是想把自己活活呛死在里面。
他突然低头咬住纪川的手腕——力道很轻,像撒娇又像绝望,闷声说:“好吧……是也不是,应该……我也不清楚……不过你要是看到……嗯……算了你看吧……反正已经发生了……早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