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死寂无声。
魔渊之下的恐怖存在攫取了猎物，心满意足地隐退，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如潮水般退去，却留下了一片被彻底碾碎的废墟，以及两颗同样被碾碎的心。
堕魔崖边，罡风依旧呜咽，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度，只能无力地卷起扬尘与飞灰，那是拂云居与其中存在最后的痕迹。
魔尊倾城僵立着，周身那滔天的魔焰早已熄灭，只剩下缕缕黑烟般的气息无力地萦绕，如同她此刻空洞的心绪。她那柄本命魔刃哀鸣着缩回体内，再不见丝毫凶戾。
她怔怔地望着那片虚无，曾经承载着师尊无尽偏袒与呵护、也藏匿着蚀灵之秽诡异金光的所在，如今只剩一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空洞。
就这么……没了？
那个让她恨了百年、怨了百年，视为一切痛苦源头的“师娘”，那个寄生着恐怖邪物的躯壳，就如此轻易地、像碾死一只虫子般，被那深渊下的存在抹去了？
那她这百年的挣扎，这入魔的痛苦，这凝聚了所有恨意归来复仇的执念……又算什么？
一场笑话吗？
她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前方那个匍匐在地、气息奄奄的身影上。
清虚仙尊倒在那里，白衣被尘土与鲜血染得污浊不堪，曾经如墨的黑发尽成枯槁的霜白，凌乱地铺散在冰冷的岩石上。他身体微微抽搐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仙元尽散，神魂破碎，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为了那个东西，他剖她金丹，毁她道途。
最终，却也因那个东西，被榨干一切，落得如此下场。
真是……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他竭力向前伸出的、微微颤抖的手指前方。
那里，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枚是黯淡残破、几乎失去所有光泽的暗金色符箓碎片，那是“陨神蚀魂咒”的残骸，其上残月衔星的标记模糊不清，仿佛也随着施术者的生命一同走到了尽头。
另一枚……是那颗金丹。
属于她顾倾城的金丹。
只是此刻，那金丹之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光华彻底黯淡，只剩下最核心处还有一丝微弱的、纯净的灵光在顽强地闪烁，如同黑夜中最后一粒萤火，却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消散于天地之间。
他曾那般珍重地将它剖出，赠予他人。
如今，它与他一样，残破不堪，即将归于虚无。
清虚仙尊涣散的目光，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地，胶着在那颗即将消散的金丹上。他那试图抬起的手指，终究无力地垂落，只在尘土中划出一道浅浅的、无力的痕迹。
那眼中，再无仙尊的威严，再无冰冷的算计，只剩下无边的悔恨、绝望，以及一种令人心碎的……卑微的祈求。
像是在看着自己一生最珍贵的、却被他亲手打碎的宝物，最后的光芒。
魔尊倾城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上前。
靴底踩过碎石，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崖顶显得格外清晰。
她在他身边停下，阴影笼罩了他残破的身躯。
她低头，冰冷魔瞳俯视着地上这个曾是她师尊、予她新生又赐她绝望、如今如同败絮般的男人。
也看着那颗即将彻底湮灭的金丹。
百年恩怨，爱恨痴缠，此刻竟皆化为此地尘埃。
她缓缓蹲下身，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伸向那枚金丹。
她的指尖萦绕着精纯的魔元，足以在触碰的瞬间，将这颗早已濒临崩溃的金丹彻底化为齑粉。
清虚仙尊的呼吸骤然急促了一下，灰败的眼中涌出最后一点焦急与痛苦，却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
然而，她那缠绕着魔元的手指，在即将触碰到金丹的前一瞬，却停滞了。
她看着那丝微弱却纯净的、顽强闪烁了百年的、属于过去那个顾倾星的最后一点灵光。
又看向地上那个生命气息飞速流逝、眼中只剩下对她手中动作无尽悲凉的男人。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魔渊的风吹拂起她漆黑的长发，掠过她冰冷的脸颊。
良久。
她周身的魔气，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那根萦绕着毁灭魔元的手指，缓缓收敛了所有力量。
然后，极其轻缓地、用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枚布满裂纹的金丹。
并非摧毁。
而是将一丝精纯无比的、本源魔元渡入了那最后一点即将熄灭的灵光之中，强行稳住了它最后的形态，让它不至于立刻消散。
做完这个动作，她仿佛耗尽了某种气力，猛地收回了手，站起身，背对着他，不再去看地上那个身影和那枚金丹。
她仰起头，望着魔渊之上依旧晦暗的天空，魔瞳之中一片空茫，再无恨意，也无快意，只有无尽的疲惫与冰冷的虚无。
清冷的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沙哑，缓缓响起，消散在风里：
“顾倾城……”
“早就死了。”
“百年前，就死在你的手上了。”
“现在的我……是谁……与你无关了。”
话音落下，她不再有丝毫停留，魔影一晃，化作一道幽暗的流光，投入下方无尽的魔渊之中，消失不见。
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堕魔崖上，只剩下罡风呜咽。
清虚仙尊躺在地上，残存的目光追随着那道消失的魔影，直到彻底看不见。然后又缓缓移回，落在身前那枚被魔元强行稳住、不再消散、却也不再有任何光辉的金丹上。
一滴混浊的泪，终于从他眼角滑落，没入尘土。
他伸出的手指，最终无力地、彻底地，垂落下去。
气息，渐至于无。
唯有那枚布满裂纹、黯淡无光的金丹，还静静躺在那里，证明着某些曾经存在、最终却又彻底湮灭的东西。
余烬冷，尘散尽。
故事，似乎走到了终局。
却又仿佛……
只是另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