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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程初期,大部分乘客并未立刻回到那狭小拥挤的舱房,而是纷纷涌上宽阔的主甲板,凭栏远眺,呼吸着带着咸腥味的自由海风,与相识或新结识的同伴交谈,一时间甲板上颇为热闹。

徐尘也信步来到甲板一侧,寻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倚着船舷,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无边无际的海面,实则双耳微竖,庞大而隐晦的神识悄然笼罩了方圆数十丈的范围,精准地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段对话,从中筛选着有价值的信息。

甲板上可谓众生相。有衣衫华贵、带着护卫、显然常年跑海行商的商人;有气息精悍、眼神锐利、身上带着淡淡血腥气的修士佣兵;有满脸憧憬与紧张、窃窃私语的年轻宗门弟子或散修;也有少数几个面色惶恐、紧紧抓着行李的凡人。

所有人的目的地,大多都是那传说中的——瑶光台。

来自不远处两位倚着桅杆、气息沉凝、经验老道的金丹中期散修。他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惯看风浪的沉稳。

“这次去瑶光台,消息可准?‘黑涡坊市’真新到了一批‘幽寂海’深处的‘赤蛟’鳞皮?” 一个脸颊有疤的修士低声问道。

被称作老刀的修士嘿嘿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千真万确!商会的线人传回来的消息,那鳞皮品相极好,蕴含的水精气浓郁得吓人,价格已经被那几个有名的炼器老怪炒到天上去了!若是能倒手一块,够咱们逍遥好一阵子了。”

疤脸汉子闻言却皱了皱眉,啐了一口:“赤蛟?那玩意可是实打实的七级海兽,而且从来都是成群出没,凶残得很!能从那种地方扒皮抽筋带回来……肯定是那帮疯子又出海了!真是一群要钱不要命的煞星!”

老刀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习以为常:“瑶光台那边不就是这规矩?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富贵险中求嘛!不过话说回来,没那金刚钻,也别揽瓷器活。上次……”

疤脸汉子冷哼一声:“巡天司?在瑶光台也就锁龙关那一亩三分地还有点用。出了那块地,谁拳头大谁就是规矩!”

……

徐尘默默听着,心中对瑶光台的印象初步勾勒:高风险高回报的交易中心、强大而疯狂的本土势力、混乱的秩序与有限的巡天司管辖。

旁边几位看似商贾模样、修为在筑基后期的修士,他们的语气中带着更多的忧虑。

一个胖乎乎的商人擦着额头的汗,对同伴低语:“王兄,这趟生意做完,我看还是多盘桓几日,等凑齐人手再走吧。最近南边‘迷雾峡’那条航线不太平得很!接连三四艘货船都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被称作王兄的瘦高个脸色一白,急忙压低声音:“嘘!李老弟慎言!别提‘迷雾峡’!更别提那……那‘幽灵船’的事!晦气!听说那鬼东西邪门得很,专挑落单的船下手,神出鬼没,凡是被它盯上的,船上的人死状极惨,浑身精血魂魄都被吸干了,就剩一张人皮……”

胖商人打了个寒颤,强自镇定道:“怕……怕什么!咱们这可是‘破浪号’,这么大船,又有金丹后期的修士坐镇,一般邪祟不敢靠近吧?再说了,到了瑶光台,咱们多花点灵石,挂靠在‘商会’的名下,跟他们的大船队一起走,交笔‘保护费’,总归安全些。”

“但愿如此吧……”瘦高个叹了口气,眼神依旧不安地瞟向南方雾气朦胧的海平线。

徐尘目光微动,像听故事一样。

另一处则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与对未来的憧憬,来自一群围在船尾、修为在筑基中期的年轻修士,看服饰并非同一宗门,像是临时结伴。

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年激动地对为首的师兄说:“张师兄,到了瑶光台,我们真的要去报名参加‘金枪会’的‘猎蛟队’吗?听说只要能合力猎到一头六级‘独角雷蛟’,光是妖丹和独角就能换近万灵石!要是走了大运,碰到一头受伤的七级海兽……”

那被称为张师兄的青年眼神炽热,用力点头:“没错!富贵险中求!在宗门里或者天权岛那种地方,按部就班做任务、赚灵石,猴年马月才能攒够结丹的资源?瑶光台虽然乱,但机会也多!听说去年有几个运气不错的散修,组队捡漏了一头重伤的七级‘剑脊雷鳐’,靠着它那根蕴含雷霆之力的剑脊和硕大的电囊,直接发了笔横财,现在都在瑶光台站稳脚跟了!”

旁边一个略显文静的女修却担忧地小声说:“可是……我打听过,‘猎蛟队’的伤亡率一直不低……而且,而且还要小心别被其他队伍‘黑吃黑’……听说有些队伍专门埋伏在深海,抢劫归来的猎蛟人……”

张师兄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残酷的现实:“师妹,修真界本就是弱肉强食!要想出头,就得狠!对自己狠,对……竞争对手,也要狠!” 其他几个年轻男修也纷纷附和,眼中闪烁着对财富和力量的渴望。

渴望快速提升的中低阶修士、猎杀高阶海兽是主要财路但极度危险、丛林法则深入人心、黑吃黑现象普遍。

徐道人又四处逛了逛。

一位看似带队的、修为在金丹初期的修士,正在低声告诫几个同样年轻的弟子,语气凝重。

“都给我听好了!”金丹修士目光扫过弟子们,“到了瑶光台,把你们在宗门里的那点傲气都给我收起来!眼睛放亮些,多看少说!嘴巴闭紧些!那里龙蛇混杂,水深得很!可能路边一个摆摊卖破烂的老头,都是隐藏了修为的金丹后期!”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最重要的一点,千万别露富!财不露白!在瑶光台,炫富等于自杀!巡天司的势力只在主岛那一小块地方有点用,出了那块地界,小心一些。”

他最后沉声道:“记住老夫这句话:在瑶光台,活着到达目的地,活着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再活着把它带回来,比什么都重要!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几名年轻弟子听得面色发白,连连点头。

……

徐尘对瑶光台的认知,似乎是一个无法无天、弱肉强食,却又充满了无限可能和机遇的混乱之地。危险不仅来自可怕的海兽和诡异的天灾,更来自莫测的修士。

呜——!

两个多月之后,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打断了甲板上的喧嚣。

一名修士站在高处,运足中气高声喊道:“前方即将抵达瑶光台海域!一炷香后准备下船!”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所有人纷纷涌向船舷,伸长脖子向前方望去。

徐尘也抬眼望去。

只见远方海天相接之处,一片巨大而轮廓奇特的阴影逐渐浮现。随着灵舟的靠近,那阴影的细节逐渐清晰。

那并非一个规整的岛屿,而是一片由一座巨大主岛和周围星罗棋布、大大小小数十座礁石岛、甚至还有一些明显是人工搭建的、简陋而坚固的木质或石质平台,共同组成的庞大群岛聚居地!

主岛之上,建筑风格粗犷而杂乱,几乎看不到精美的亭台楼阁,多是依着陡峭山势开凿的洞府,或者直接用巨大石块、兽骨垒砌而成的坚固房屋,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透着一股野蛮生长的生命力。

许多建筑上还悬挂着各种奇特的标志、图腾或旗帜,显然代表着不同的势力。

群岛之间的港湾内,停泊的船只更是五花八门。有造型正规的商船、灵舟,有改装得狰狞可怖、船首装着撞角、船身布满尖刺的战船,有悬挂着狰狞骷髅头或怪异符号旗帜、甚至还有一些直接用巨大海兽骨骼炼制而成的诡异舟筏!许多船只上都带着明显的战斗伤痕。

整个瑶光台群岛,上空仿佛都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混合着血腥、野心、贪婪与危险的狂野气息。它与天权岛那种秩序井然的繁华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和混乱的张力。

“破浪号”缓缓降低速度,向着主岛那喧闹嘈杂、船只拥挤的巨大港口靠拢。

与天权岛那般秩序井然、按序下船的景象截然不同,此地的人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混乱与争先恐后。不少性急的修士甚至不等那厚重的跳板完全搭稳,便已迫不及待地纵身跃下,或驾起颜色各异、却大多显得驳杂不纯的遁光,或施展着不甚雅观却足够实用的身法,迅速汇入码头那更加鼎沸喧嚣、龙蛇混杂的人流之中,眨眼间便难辨踪迹。

徐尘随着并不拥挤却显得匆忙的人流,踏着那略显摇晃的跳板,走下大船。双脚踏上码头那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且常年浸润着海水与油污而显得暗沉油腻的黑石板地面,一股复杂而浓烈、极具冲击力的气息便瞬间扑面而来,蛮横地涌入鼻腔。

码头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声音嘈杂得令人头皮发麻。

除了常见商贾、船员、低阶修士外,更多了许多形貌各异、气息彪悍的身影。

许多停泊在旁的船只样式古怪狰狞,船体上布满新旧交叠的修补痕迹与明显的战斗损伤,更装有锐利的撞角、厚重的护甲,悬挂的旗帜也五花八门,骷髅头、交叉骨刀、滴血毒牙、扭曲的诡异符文……无不张扬地宣告着其主人绝非循规蹈矩之辈。

徐尘一落地,甚至尚未完全站稳,神识便已瞬间捕捉到至少五六道不怀好意、带着赤裸裸审视与贪婪意味的神识从他身上扫过,试图探知他的深浅。

好在他早已将气息收敛至金丹初期的水准,加之身着毫不起眼的青布道袍,周身无任何灵光闪耀的法宝玉佩,看起来就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甚至有些落魄的散修。那几道神识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未能发现任何值得关注的价值,便迅速移开,转向其他新下船的、看起来更“肥硕”的目标。

他面色如常,仿若未觉,目光快速扫过码头出口处那块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的木制路牌,辨明方向后,便低着头,微微含胸缩背,让自己显得更加不起眼,随着最大的人流,向着岛屿内侧行去。

巡天司的传送阵。那是他离开这片混乱之地、继续南下的最快途径。问一问总还是可以的。

徐尘穿过码头区的喧嚣,身后的叫卖与争吵声像潮水般褪去。地势渐高,街道骤然变得粗粝起来。规整的店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依着陡峭山壁野蛮开凿的洞府和用巨兽骸骨、黑礁石与破船板胡乱拼凑的窝棚。灵植药草和鱼腥味被一种更原始的气息取代——岩石的尘土、晒干的海兽筋膜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锈味。

一场争斗就在他前方不远处爆发。两名修士为了一小块暗沉金属的归属,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脸上血管凸起,手已按在了法器上。周围的人群非但不避,反而默契地围成一圈,眼神麻木而贪婪,仿佛在等待胜者决出,好趁机瓜分些什么。

直到其中一人被一拳砸翻在地,咳着血沫不再动弹,一名巡天司修士才慢悠悠地从崖壁阴影里踱出来。他看也没看地上的败者,只对胜者伸出了手。几块灵石落入掌心,他掂了掂,鼻子里哼了一声,便又踱回了阴影里,对地上的血迹视若无睹。

越往高处走,环境似乎稍显“有序”,人流稍减,但那种无形的、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警惕和混乱感并未减少分毫,反而因远离了码头的喧嚣而更显出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

约莫一炷香后,徐尘来到一片相对独立、气氛明显不同的区域。

一面陡峭如刀削、色泽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巨大崖壁之下,矗立着一座规模不大、却显得异常坚固、森然的黑石堡垒。这便是巡天司设在瑶光台的据点——锁龙关。

外墙由巨大的玄黑岩垒成,石缝间浇铸了冰冷的铁汁。墙面之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划痕、巨大的爪印、法术轰击留下的焦黑印记与腐蚀坑洞。

墙头可见数面巡天司制式的旗帜,在带着咸腥味的海风中无力地飘动,旗面似乎也有些破损,更添几分沧桑与顽强的意味。

唯一的入口被一道磅礴的青黑色光幕彻底封锁,光幕由无数流转不息的金色符纹链条交织而成。

光幕正中,一枚巨大的“照邪”阵印缓缓旋转。仅在光幕右下角,留有一处仅容两人通行的缺口,缺口边缘光幕如水波般荡漾,两名巡天司修士立于两侧,眼中鉴灵术的青光与手中照邪镜的镜光重叠扫视,每一个通过者体内的灵力流转与储物法器都会在镜光下泛起涟漪,引起阵印低沉的嗡鸣。

门前肃立着四名身着银黑二色巡天司制式服饰、神色冷峻如冰、眼神锐利如鹰的修士。他们的修为均在筑基后期,气息凝练,站姿如松,与坊市内那些散漫的修士形成鲜明对比。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毫不客气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这片区域的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警告。

徐尘缓步上前,在距离守卫十步之外便停下脚步,这个距离既表示尊重,也避免了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靠近。他拱手一礼,语气平和地问道:“几位道友请了,在下欲南下历练,听闻贵司设有通往南部海域的远程传送阵,不知可否使用?需要办理何等手续?”

为首那名面容冷硬、左侧眉骨有一道浅疤的守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徐尘身上迅速扫过,重点在其朴素的青袍、并无特色的面容以及显露出的金丹初期修为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公事公办地摇头,声音干涩平板,不带丝毫感情:“通往南部所有方向的远程传送阵,现已暂时关闭,近期一律不对散修开放。”

徐尘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心中虽已有所预料,但仍追问道:“关闭?却是为何?不知何时能够重启?在下愿支付足够的灵石。”

那守卫脸上肌肉似乎抽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混合着凝重、无奈与不易察觉的不耐,语气依旧生硬,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墨涡洋深处出了大事,具体缘由非我等可知。此乃巡天司高层直接下达的封令,所有远程传送阵均由总部派员直接管辖,暂不外借,无关灵石多少。重启之日……遥遥无期。阁下若想南下,还是尽早另寻他法吧。”

墨涡洋深处出了大事?总部直接封令?遥遥无期?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接连敲在徐尘心头。

几乎是瞬间,那震撼心灵的景象便从他记忆深处轰然浮现——那在水府遗迹中顶天立地、旋即坍缩为一道百丈璀璨光柱的灵像!

是了!唯有此等上古秘藏现世引发的天地异象,才能解释为何会惊动炼虚期老怪亲自前往,才能让巡天司如此紧张,直接封锁全域!

“原来如此……多谢道友告知。”徐尘面色平静,不再多问,拱手道谢,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南下之路,看来真的只能依靠自己,去面对那片更加浩瀚、也更加莫测的未知海域了。

……

瑶光台的坊市,终日喧嚣,永不停歇。徐尘混迹其中,花费了数日时间,耐心而仔细地搜寻着自己所需的物资。

这过程远比在天权岛或妙音阁时要艰难得多。此地物品虽琳琅满目,五花八门,但多以妖兽材料、海生灵植、以及各种来路不明、灵光黯淡的法宝碎片为主。

真假难辨,价格虚高,且摊主大多眼神闪烁,言语夸大,稍不留神便可能以高价购入毫无用处的废品。

徐尘凭借其远超常人的神识与见识,小心翼翼地穿梭于拥挤的人流和嘈杂的摊位之间。他需要的东西并不算特别稀有,但要求品质不能太差。炼制高阶丹药所需的几味辅药,他最终在一家摊位上,以高出市价三成的价格,购得了一些品相尚可的“墨心藻”与“泣血珍珠粉”。

绘制高阶符箓所需的特殊灵墨与符纸,则是在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中、气息阴冷的修士那里,换到了几两色泽暗沉、却蕴含精纯水雷之力的“雷鳗血墨”和十张质地坚韧、触手冰凉的“百年沉木符纸”。

至于阵法材料,收获寥寥。他只寻得了两三块拳头大小、内部有云雾状纹路流转的“空冥石”以及一小瓶闪烁着幽蓝光泽的“蓝水精晶”,品质尚可,但远不足以支撑他布置更强大的防护或隐匿阵法。

最大的收获,是在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角落摊位。摊主是一个衣衫褴褛、酒气熏天、修为仅在筑基初期的修士,摊位上摆满了各种锈蚀的罗盘、破损的航海法器、以及一叠叠泛黄发脆、不知是何年月的海图。徐尘的目光掠过那些垃圾,最终停留在最底下那张几乎被油污覆盖的皮纸上。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指尖灵力微吐,震开污渍,露出其上山川岛屿的模糊墨迹与古老的标注。

这份老旧海图材质特殊,似皮非皮,似纸非纸,极其坚韧,显然年代久远。其上墨迹多有模糊脱落,标注的岛屿名称、航线、危险区域与现今通行的海图大有不同,许多地方甚至显得荒诞不经,但其覆盖范围却极广,向南延伸了不知多少万里,标注了一些闻所未闻的岛屿和神秘海域。其精确度与可靠性存疑,但对此刻的徐尘而言,任何一点关于南方未知海域的信息,都弥足珍贵。

就在他仔细将海图收起,准备离开这片嘈杂的坊市时,一名修士主动凑了过来

此人身材精干,皮肤黝黑发亮,仿佛常年经受烈日与海风的洗礼。他身着一袭玄色长袍,样式古朴,在海风中衣袂微扬。

长袍之下一身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依稀可辨。腰间挂着一串不知名海兽的利齿,修为在金丹初期,气息沉凝,浑身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海风腥气、常年与风浪搏杀所磨砺出的悍勇之气。

“这位道友面生得很,是初来此地吧?”脸上堆起看似豪爽的笑容,声音洪亮,拱手道:“在下‘金枪会’外堂管事,刘莽。”

徐尘停下脚步,面色平静地看向他,微微颔首:“刘道友有事?”他神识微动,已将来人底细探知七八。气息扎实,确是体修路数。

刘管事嘿嘿一笑,压低了些声音,却依旧难掩其中的热切:“看道友气息沉稳,步履扎实,像是好手。我‘金枪会’近日正组织一队人马,欲往东面的‘黑雾沟’猎杀一群刚刚探明的‘毒龙鳗’!领头的有金丹后期实力,其妖丹与毒囊可是紧俏货,坊市里那些丹师们抢着要,报酬绝对丰厚!按出力多少分配,童叟无欺!”

他见徐尘神色不变,又补充道:“道友放心,此行由我会副会长,金丹后期的‘翻海蛟’廖长老亲自坐镇,安全无忧!还会另有两名金丹中期的好手同行!只是那‘黑雾沟’环境复杂,毒瘴弥漫,多个人多份照应,也多份收获!道友可有兴趣加入?”

徐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神识稍加探查,他便知这刘莽所言虽大致不虚,但其目标“毒龙鳗”于他而言毫无价值。金丹期妖兽的材料,对他这元婴修士的修炼已无大用,换取的那点灵石更是微不足道。

他神色淡然地拱手,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多谢刘道友好意。在下另有要事在身,行程紧迫,不便久留,只能婉拒了。”

刘莽脸上那热情的笑容顿时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失望,但他似乎也见惯了这种拒绝,并未纠缠,只是点点头,脸上的豪爽收敛了几分,多了些江湖人的干脆:“既如此,便不打扰道友了。道友若改变主意,或是日后有暇,可来月牙岛一叙。” 说罢,也对徐尘拱了拱手,转身便走,继续在人群中物色其他可能的人选。

瑶光台的风格便是如此,直接,现实,不拖泥带水。

徐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微微摇头。修士,大多如此,为些许资源便需豁出性命,于生死一线搏一线微茫机缘。

此地环境混乱不堪,资源层次普遍偏低,于他元婴期的修为而言,价值有限。

去意已决。

他不再耽搁,径直走向码头。他并未前往船市,而是寻了一处僻静礁石,袖袍一拂。

一道流光亮起,一艘长约七八丈、线条流畅、通体宛若白云凝铸、舟身隐隐有清风符纹流转的飞舟悄然出现,悬浮于水面之上——正是他的飞行法宝,流云舟。

此舟虽非专为远海航行打造,但本身材质非凡,轻灵迅捷,自有避风、御空之能,稍加操控,足以应对寻常海况。对他而言,足矣。

他登上流云舟,灵力微吐。

“嗡……” 舟身微微一震,笼罩在一层淡淡的云气之中,轻盈地破开水面。

他站在舟头,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依旧沉浸在混乱与野性之中的群岛。黑色的山崖、杂乱的建筑、如蚁群般涌动的人流……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朦胧而不真实的氛围中。

操控流云舟,船首缓缓调转方向,悄然驶离了瑶光台港口。

……

越是南下,天地之威便愈发彰显其浩渺与莫测。此处天象与之前的墨涡洋已然迥异,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徐尘驾驭着流云舟,已深入至这片被称为“风雷域”的险恶海域外围。

此处天象迥异,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云层之中,并非寻常雷电,而是一种幽蓝色的、至阴至寒的阴雷无声孕育,偶尔撕裂云层,惨白的光痕扭曲窜动,将昏暗的海面瞬间映照得一片妖异,旋即又归于沉寂,只留下震得人神魂发麻的沉闷轰响。海面之上,更为致命的是一种无形无质、却足以撕裂法宝罡气的裂空罡风,它们如同透明的巨刃,毫无规律地凭空生成,狠狠劈斩在墨蓝色的怒涛之上,切开深可见骨的沟壑,掀起数十丈高的狂澜,发出刺耳尖。

寻常金丹修士在此,恐难撑过一炷香的时间,便会被阴雷震散魂魄,或被罡风撕成碎片。

徐尘盘膝坐于灵舟舱内,周身有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灰暗剑气缭绕流转,正沉浸于《灭虚剑典》的玄妙推演之中。灵舟表层那层薄薄的青光护罩,在他的心神微控下,于狂暴的风雷间隙中灵巧穿梭,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最致命的雷击与风刃,显得游刃有余。这并非依靠灵舟自身阵法之强,而是凭借他远超同阶的神识预判与精微操控。

然而,天地之威虽可预判规避,人心之险却防不胜防。

正当灵舟循着海图标注的相对安全路径,驶入一片因密集雷云遮挡而光线愈发昏暗的海域时——

“轰隆!!!”

前方数十里外,猛然爆发出远超阴雷轰鸣的、极其剧烈的灵力对撞爆炸之声!狂暴的冲击波甚至搅动了本就混乱的天地灵气,形成肉眼可见的波纹向四周扩散,连徐尘灵舟的护罩都随之轻轻晃动。

紧接着,便是法宝激烈碰撞的刺耳锐鸣、阵法光罩不堪重负的剧烈嗡鸣、以及修士充满杀意的厉喝与狰狞的狂笑声!

徐尘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眸中推演剑诀的淡金细丝瞬间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的冰寒。庞大神识向前方蔓延而去,瞬间将远处战场的景象清晰地反馈回来。

只见一艘长约三十余丈、通体流线型、船身铭刻着繁复云纹与避雷符文的青色舟船——正是玄云宗的御雷舟——正被一件形制诡异、通体由惨白兽骨拼接而成、散发着森然邪气与浓郁血光的梭状法宝——幽骨遁——以及数道修为不弱的血色遁光疯狂围攻!

御雷舟的防护光罩已然催发到极致,青色的光幕上电光流转,却依旧在对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剧烈闪烁,明灭不定。无数凄厉嚎叫的骷髅虚影和污秽的血色光柱不断轰击在光罩之上,更有一件狰狞的骷髅头状法宝,不断喷吐着腐蚀性的黑绿烟气,啃噬着阵法能量。

“玄云宗的杂碎!识相的就立刻撤去禁制,交出所有‘风雷晶’!否则今日此地,便是尔等葬身之所!”

那站在幽骨遁船首、身着血红道袍的元婴中期修士,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嚣张跋扈的声音裹挟着元婴威压,滚滚传来。

“煞血宗的妖人!卑鄙无耻!竟敢在此设伏偷袭!我玄云宗与你们不死不休!”御雷舟船首,一位身着云纹道袍、修为在元婴初期、嘴角已溢出一丝鲜血的中年道士怒声回应,他正全力操控一柄云气缭绕的飞剑,奋力格挡着对方的大部分攻击,但显然力不从心,处于绝对下风。

他身后,数名身着更为精致的云纹镶边道袍、神色沉稳许多的玄云宗弟子正拼命向船身核心阵法灌输灵力,个个脸色苍白,眼中充满惊怒,却仍竭力维持着阵脚。其余十余名穿着普通制式道袍的弟子在一旁协助处理次要阵法节点,更是面色如土,摇摇欲坠,显然已难以支撑。

徐尘的灵舟,恰好从这片激烈战场的边缘区域掠过。他神色平淡,并无丝毫驻足围观或插手之意。修真界弱肉强食,此类厮杀每日都在上演,与他何干?他心念微动,便欲操控灵舟绕一个更大的弧线,远远避开这是非之地。

就在灵舟即将转向的刹那,那站在幽骨遁船首、正狞笑着指挥围攻的红袍修士,其强横的神识已然如同毒蛇般扫了过来!

元婴中期修士的神识何其敏锐,尤其是在这混乱的战场环境下,任何一丝外来的、未被掌控的气息都显得格外突兀。

目光瞬间锁定那艘看似普通、正准备悄然远离的流云舟,以及舟上那道气息收敛、看似只有元婴中期的青袍身影。

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被浓烈的杀意与贪婪所取代。一个陌生的元婴中期散修?竟敢独自闯到风雷域?

流云舟将转未转的刹那,幽骨遁船首那血袍修士猛然转头,强横的神识如无形锋刃,骤然扫至,瞬间锁定了徐尘!

在这混乱的战场中,任何一丝外来的、未被掌控的气息都显得格外突兀。血袍修士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灭口与劫财的念头瞬间占据上风:“还有个看客?哼,既然撞见了,就别走了!”

话音未落,他甚至没有丝毫迟疑,在指挥围攻御雷舟的同时,右手猛地一甩!

“嗤——!”

一道腥臭血光自他袖中激射而出,迎风便长,化作一柄丈许长短、通体血红、叉尖缠绕无数痛苦鬼脸的恶鬼血叉!此宝散发着滔天的污秽之力,速度快得惊人,直接撕裂空气,无视了周遭罡风与雷暴余波,带着刺耳的鬼哭狼嚎之声,直刺流云舟的核心阵法所在!

这一击歹毒无比,意在毁舟杀人!

正苦苦支撑的玄云宗修士也瞥见了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他自身难保,根本来不及出言提醒。

参悟被打断,又遭无端攻击,徐尘眉头微皱。面对那破空而来、凶戾无比的血叉,他甚至没有起身。

盘坐的身形纹丝未动,只是右手并指如剑,看似随意地朝着那血色流光遥遥一点!

指尖并无璀璨光华,只有一抹极淡、极内敛、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灰暗剑意一闪而逝!

那灰暗剑意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了恶鬼血叉力量流转最核心的叉尖之上!

“嗡……噗!”

一声怪异轻响,那气势汹汹的恶鬼血叉,其前端凝聚的恐怖血煞之力与怨灵虚影,竟如同被瞬间抹去了一般,骤然黯淡、消散!前冲的势头也为之一滞,发出一声哀鸣,灵光乱闪,竟被硬生生逼停在了半空!

虽然未能彻底毁去此宝,但那凌厉无比的攻势,却被这轻描淡写的一指,轻而易举地化解于无形!

血袍修士旋即被更大的恼怒取代:“好小子!有点手段!但你以为这就完了吗?给我死来!”

他怒喝一声,竟暂时放缓了对御雷舟的压制,双手掐诀,周身血光大盛!那被挡回的恶鬼血叉发出一声尖锐嘶鸣,血光再次暴涨,无数痛苦扭曲的鬼脸自叉身浮现、嚎叫,带着比之前更加凶戾的气息,再次扑向徐尘!

这一次,他已动用近八成的法力!

然而,徐尘已然失去了耐心。

他并未去看那再次扑来、威势更盛的血叉,而是目光锁定血袍修士,左手一翻,一道乌光自袖中激射而出——正是那根得自古修洞府、通体漆黑、节节相扣、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幽冥锁魂链!

他右手掐诀,磅礴灵力瞬间注入其中!

“嗡!”

锁链发出一声低沉嗡鸣,乌光大盛,瞬间化作一道犹如黑色蛟龙般的虚影,直接穿透幽骨遁的防护灵光,朝着血袍修士缠绕而去!其目标并非肉身,而是无视了肉身阻碍,直指对方下丹田气海深处的元婴!锁链散发出道道专伤神魂、并能短暂束缚元婴的冰冷煞气!

血袍修士正准备施展更狠辣的法术,突觉一道冰冷诡异的乌光袭来,心中警兆狂响!他下意识地调动神识防御,但那锁链虚影却仿佛无形无质,竟直接穿透了他的神识屏障,直扑他的元婴!

“呃啊——!”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只觉元婴如同被一道冰冷的金属锁链狠狠捆住、勒紧,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从神魂深处传来,眼前猛地一黑,周身运转的血煞之力瞬间紊乱失控!

神魂受创!虽不致命,但这束缚与撕裂般的剧痛瞬间打断了他的施法!

“噗!”他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脸色微微发白,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与难以置信!

对方竟有能直接攻击并束缚元婴的诡异法宝!

一个照面之下,自己竟吃了暗亏!

“走!”他此刻已心生惧意,不敢再恋战,强压下神魂的刺痛,不顾一切地催动脚下幽骨遁!

那件邪异法宝发出一声尖啸,血光大放,裹挟着他,化作一道血色长虹,仓皇地向着风雷域深处遁去!速度极快,但远谈不上“远超来时”,更像是狼狈逃窜。

其余煞血宗弟子见状,也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作鸟兽散。

徐尘并未追击。他神识微动,那件因主人受创而灵光略显黯淡的恶鬼血叉,以及一名逃得稍慢的弟子掉落的储物袋,被隔空摄回手中。

“废物。”他淡淡评价了一句,随手收起。这血叉煞气过重,于他无用,但材料尚可,日后或可分解重炼。

整个战场,此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方才还岌岌可危、眼看就要舟毁人亡的玄云宗众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那凶名赫赫、元婴中期的煞血宗修士,竟被这突然出现的青袍修士,用一件诡异法宝照得惨叫吐血,狼狈逃窜?甚至连自己的恶鬼血叉都丢了?

御雷舟的防护光罩渐渐稳定下来,舟上一片死寂,所有弟子都望着船头那道傲然而立的青色身影,眼中充满了震撼、敬畏以及劫后余生的茫然。

玄云宗那位元婴初期的带队修士最先反应过来,他强压下体内的伤势与翻腾的气血,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深的敬畏,飞身上前,在距离徐尘十丈之外便停下,凌空深深一揖,语气无比恭敬:

“玄云宗周涣,多谢道友出手相助,救我等于危难!此恩深重,周某与玄云宗必当铭记!敢问道友尊姓大名?若道友不弃,还请移步一叙,容周某略尽地主之谊,以报援手之恩!”

徐尘目光淡然扫过他,略一颔首,语气平静却带着疏离:

“同道相遇,顺手而为罢了。尔等无恙便好。行程紧迫,叙议之事,就此作罢。”

说罢,他袖袍微拂,不再多言,转身便欲回舱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袖中,继续道:“此物,便已足够。不必挂齿,更不必知我名号。”

“此地不宜久留,尔等好自为之。”徐尘淡淡说了一句,不再多言,转身一步踏回流云舟舱内。

周涣见状,不敢再多打扰,再次深深一揖:“道友恩情,玄云宗永记于心!”

流云舟光华微闪,阵法全力催动,化作一道迅疾而平稳的青虹,无视了周围依旧肆虐的风雷,沿着既定航线,迅速消失在昏沉的海天之际。

周涣望着那远去的遁光,久久未能回神,心中充满了震撼。今日若非这位神秘修士恰好途经,后果不堪设想……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惊魂未定的弟子们,沉声道:“立刻清理战场,检查损伤,全速返航!”

“是!师叔!”

经此一役,玄云宗修士对那神秘修士的敬畏,以及对此行能侥幸生还的庆幸,久久难以平复。

他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麻烦。收起物品,再次将心神沉入《灭虚剑典》的推演之中,操控流云舟,继续向着南方那更为浩瀚、也更为未知的海域,平稳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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