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叮当作响的锤凿声和砂浆搅拌声中悄然流逝，转眼几天过去。
五楼的毛坯空间里，不再是几天前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水泥砂浆的味道，混合着飞扬的粉尘。罗明穿梭在初步搭设起来的脚手架和“马凳”之间，声音在空旷的楼层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湿水不要过量！差不多就行了！现在天气冷，过几天温度就到零下了，干得太慢！”气温骤降是最大敌人，砂浆凝固慢会严重影响进度和质量！
“多用靠尺！赶平一点！别跟狗啃似的！”基层平整是涂料的基础，马虎不得！
“用水平仪拉筋（打水平基准线）！再找平！别他妈凭感觉！感觉能当饭吃？”
正检查着一面刚抹好的内粉墙，楼下传来喊声：“罗总！下面有人找！”
罗明闻言走到一个没有窗框的洞口前，寒风立刻灌了进来。
他探头向下望去，只见张波和施阳站在楼下，正仰头看着，
罗明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对旁边一个负责的小组长交代了几句，便大步流星地朝楼梯走去。
来到楼下，张波直接拉开一辆黑色桑塔纳的车门（比之前的霸道低调不少）：“上车谈！”
罗明钻进后座，随口问道：“波总换车了？”
“上次那是借我姐夫的，这次是我二哥的。”张波发动车子，暖气慢慢涌出，“看你这阵势不小啊，速度挺快？我刚才瞅见五楼都开始粉墙了？”进度比预想的快，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将近三十号人干，能不快吗？”罗明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但天气越来越糟了，只能让一部分人先抢内粉。返工铲墙皮的活儿，已经干到三楼了。”
张波皱了皱眉：“不是说好等齐奇的人先把水电管线布好、该修补的修补完，再粉墙吗？”工序乱了？齐奇那小子又掉链子？
“我早八百年就跟齐总说过了！”罗明语气带着一丝压抑的火气，“现场连个水电工的鬼影子都没见着！这鬼天气不能等了！再等下去砂浆上墙就冻住了！只能先粉了再说！大不了到时候让他们水电再重新开槽打洞呗！”齐奇这混蛋，故意拖后腿！但工期耗不起，只能硬着头皮先干！
张波脸色沉了沉，显然对齐奇的不满又添了一分，但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等会儿陪我出去吃个饭。”
“都谁啊？”罗明问。
“几个材料供应商。”张波语气有些不耐烦，“你这三天两头缺这少那的，让你们见个面，以后自己联系！别他妈每次都找我！烦死了！”这种破事也要老子管？赶紧甩出去！
“行吧。”罗明应下，这正是他想要的。，以后总要包料做分包的，多认识一些材料供应商也不亏。
“账目给我弄清楚了！”张波强调道，“每一次到货，你这边都必须记账！到时候两边一起对账，别弄出糊涂账来！”
“了解。”罗明回答得干脆，“每次货到，我给他们签收发货单，一式两份，双方留存。账目清清楚楚。”
“行，待会儿饭桌上，你们自己商量具体怎么操作。”张波稍微放心了点。
罗明趁机提出憋了几天的问题：“对了波总，还有两件事。第一，这天气是真扛不住了，晚上冻得跟冰窖似的。能帮忙搞点厚棉被吗？”这几天天气实在是太冷了，两人一个床也冷。
“第二，”他指了指远处冒着炊烟的工地食堂，“那食堂有点贵了，兄弟们天天吃也扛不住。能让我们自己单独开火做饭吗？弄个大煤炉子，买点米面油自己弄，能省不少。”省钱是其次，主要是有时候去食堂都冷了，吃口热乎顺口的，也能提升点士气。
张波开着车，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棉被…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三建库房或者哪个工地匀点旧军被过来。开火…”他沉吟了一下，“原则上工地不允许，容易有消防隐患。不过…你们自己注意点，找个背风安全的地方弄，别搞出火灾就行！煤炉子、锅碗瓢盆你们自己解决！”
棉被小事，开火有点麻烦，但罗明提了，硬卡着也不好，只要不出事就行。
“谢了波总！我们会小心的！”罗明松了口气。
车子很快停在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体面的饭馆门口。
包间里，已经坐着三个中年男人，一看就是常年跑工地的材料商，衣着体面但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见张波进来，都热情地起身招呼。
“张总！您可算来了！”
“张总好！”
张波随意地摆摆手，指着罗明介绍：“这位是罗明，负责中医大科教楼内装这块。以后沙子、水泥、涂料、腻子粉这些，直接跟他对接！”
他又指着那三人对罗明说：“这位是王老板，专供沙石料的。这位李老板，做水泥批发的。这位刘老板，代理几个牌子的涂料和腻子粉。”
罗明不卑不亢地跟三人握手：“王老板，李老板，刘老板，以后多关照。”
寒暄落座，酒菜上齐。张波象征性地喝了两杯，说了几句场面话，意思很明白：人我带到了，后面你们自己谈，我只管结果和账目。然后他就借口有事，提前离开了，留下罗明和三个材料商。
张波一走，气氛反而更务实了。罗明直接切入主题，拿出一个小本子：“王老板，我们现在急需水洗砂（河沙），含泥量必须低于3%，颗粒级配要好。每天至少保证3吨供应，能保证吗？价格按市场价，但质量必须过硬，次货我一片不收，耽误工期我赔不起！”
王老板拍着胸脯：“罗师傅放心！我老王供的砂，质量包您满意！价格好说，量大从优嘛！”
接着是水泥标号、品牌、到货时间；涂料腻子的品牌、型号、环保等级、最低起订量、送货周期…罗明问得极其细致，把工程需求、质量标准、付款方式（按张波定的规矩，货到签收，月结或按进度结算）都摆在了明面上。
三个材料商见罗明如此懂行、条理清晰，也不敢怠慢，认真应答着。
一顿饭下来，基本的口头协议和供货流程就敲定了。
罗明拿到了他们的名片和仓库地址，他们也记下了罗明的bb机号。
回到工地时，天已经擦黑。
寒风更劲了。
罗明刚走到科教楼附近，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饭菜香。
只见在背风的一处墙根下，用几块旧木板和石棉瓦临时搭了个小棚子，前几天他们就搭好了基本上都是晚上开火，早上和中午都是在食堂吃，晚上开火让他们喝点酒暖暖身子。
许凯正蹲在一个烧得通红的大煤炉子前，用一口大铁锅炒着白菜猪肉，锅里滋滋作响，热气腾腾。
罗亮和其他几个工人围在旁边，眼巴巴地等着，脸上带着难得的暖意和期待。
“大哥回来了！”罗亮眼尖，喊了一声。
罗明走过去，看着这简陋却充满烟火气的“厨房”，闻着那久违的、属于家里的饭菜香味，冰冷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似乎都舒缓了一些。他拍了拍许凯的肩膀：“辛苦了！”
又对众人朗声道：“棉被的事，波总答应想办法了！大家再坚持几天！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工人们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罗明也拿起一个碗，加入了排队打饭的行列。
昏黄的灯光下，煤炉的火光映照着这群在异乡寒夜里奋力拼搏的身影，食物的香气和驱散严寒的希望，在简陋的工棚下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