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析被两名番役不轻不重地推搡进阴冷的石室,脚下绊了一下,踉跄半步才站稳。
她下意识揉了揉被撞得有些发麻的肩膀,目光迅速扫过四周。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血垢、霉烂和铁锈混合的窒息气味,墙壁上挂满狰狞刑具,在昏黄油灯下投出扭曲的影子。
她心下咕哝了一句,被绑到刑架上的时候心里多少有点发慌。
“这位兄弟,”凌析低声开口,十分自来熟似的,“来来来,别扣太紧,我又跑不了……”
那缇骑仿佛没听见,锁好皮扣后还用力扥了一下,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退到一旁站定,如同泥塑木雕。
另一名番役则开始检查火盆里的炭火和墙上的刑具,发出叮当的碰撞声。
凌析被勒得呲了呲牙,心中有些发愁。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严崇慢悠悠踱了进来,恰好将凌析方才的话听在耳中。
他在对面铺着完整虎皮的太师椅落座,翘起腿,接过手下奉上的热茶,吹了吹浮沫,这才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向凌析:
“凌都尉,进了这北镇抚司的门,还有心思关心皮扣的松紧?呵,真是……好心性啊。”
他语气慵懒,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凌析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微微欠身:“严副使说笑了。下官岂敢?既来之,则安之嘛。”
“这个这个,只是觉得,若能让下官稍舒适些,或许更利于回想案情细节,据实以告。”
严崇闻言,嘴角那抹讥讽的弧度更深了些,他呷了口茶,没接这话茬,而是将目光转向那名膀大腰圆的掌刑番役。
番役上前,躬身问道:“副使大人,这犯官,是不是先按老规矩,给她上一套‘全堂彩’醒醒神?”
他说着,目光不怀好意地扫过火盆里烧红的烙铁和墙上带倒刺的牛皮鞭。
凌析心里咯噔一下。
倒不全是怕皮肉之苦,主要是担心“全堂彩”这种听着就像套餐的流程会毁掉她这身官袍,增加暴露风险!
……当然,也是有一点点怕疼的。
她脸上适时露出些许惊惶,声音微带颤意,显得十分“识时务”:“严副使!下官冤枉!下官愿将所知一切和盘托出!何须动用此等刑罚?”
严崇呷了口茶,抬眼,似笑非笑:“凌都尉,别急。到了这儿,有没有冤枉,得按规矩来。不用点手段,怎知真假?”他朝掌刑番役微微颔首。
“得令!”那番役狞笑转身,抄起通红的烙铁,热浪扑面而来!另一人则甩响了倒刺鞭,破空声刺耳。
就在烙铁灼热的气浪几乎要燎到她官袍的刹那,凌析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瞳孔不受控制地紧缩,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喉咙。
那烧红的铁块散发出的死亡气息是如此真实,让她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啸着危险!
但就在这生理性的恐惧如潮水般淹没感官的同时,她的大脑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硬生生将几乎失控的情绪压了下去:
严崇没想立刻杀她!他若真要灭口,大可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将我提来北镇抚司,更不会浪费时间和口舌!
他在试探,在用这种最直观的暴力恐吓,想击溃她的心理防线,想看她最原始、最狼狈的恐惧!
越是紧张,凌析的脑子反倒越开始胡思乱想。
烙铁……接触性烧伤,必然留下永久性疤痕,极易引发严重感染,甚至败血症,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风险极高。而且位置无法控制,若在面部或颈动脉附近……
倒刺鞭……撕裂伤,痛苦漫长,更麻烦的是会彻底毁掉这身官服,一旦衣不蔽体,身份立刻暴露……
都是麻烦!天大的麻烦!必须避开!
电光石火之间,这些念头如流星般划过脑海。
她强迫自己稳住几乎要颤抖的呼吸,牙关紧咬,将即将冲出口的惊呼死死咽了回去,只是用一双因强忍恐惧而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死死盯住那越来越近的烙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慢着。”严崇轻飘飘的声音响起。
番役动作硬生生顿住。
严崇用下巴点了点墙角一副乌黑的檀木拶指:“用那个。”
番役一愣,略显迟疑:“副使,这‘檀木居士’……是不是太便宜她了?”
严崇目光落在凌析脸上,带着审视与玩味:“凌都尉细皮嫩肉的,动那些粗笨家伙,坏了品相,反倒不美。这‘檀木居士’文雅,十指连心,一样……通透。”
凌析心下冷笑,瞬间明白了严崇的算计。
选拶指,一为施加极痛却不易留永久伤残,方便“问话”;二为避免破坏衣物,维持她官员的体面,便于后续交涉;三来,这刑具更考验意志力,想从精神上摧垮她。
那番役取下拶指,冰凉的檀木套上她的十指,紧紧箍住关节。
凌析感到一阵不适,但心里反而安定几分。
比起烙铁鞭子,这东西至少“干净”点,而且她这副身体对疼痛的耐受度,或许比这些人想象的要高。
……
半个时辰后,沈漪手持一份加盖了刑部大印和邢司业签押的紧急公文,带着谢前及两名刑部衙役,径直来到了北镇抚司指挥使韩崧的值房外。
通报后,沈漪独自入内,谢前等人则在廊下焦灼等候。
韩崧此刻正端坐案后批阅文书,见沈漪进来,他放下笔,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客气与不易察觉的轻蔑。
“沈主事?何事劳你亲自来我这北镇抚司?”韩崧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沈漪神色沉静,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将手中公文双手呈上:“韩指挥,下官奉邢侍郎之命前来。此为刑部签发的协查提审文书。”
“‘人皮灯笼’一案,真凶顾永年虽已伏法,然案中涉及东宫侍女、疑似构陷储君等重大情由,牵连甚广,需刑部主理,三司会审。”
“贵署今日提走的刑部都尉凌析,乃此案主办官之一,掌握关键卷宗线索,需即刻返回刑部,协助厘清案情,以备圣询。还请韩指挥行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