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我们回来了。”芳蕊快步上前，脸上笑容温婉，从小梅手中接过那个不大的布袋，语气轻快如常，“您瞧，红枣领回来了，颗颗饱满，品相极好。”
“奴婢这就让小梅去茶水房给您仔细炖上，晚膳前准保能让您喝上一碗热乎乎、甜滋滋的枣羹，最是安神养心。”
李淑媛微笑着点点头，目光却缓缓掠过芳蕊看似平静的脸庞，又落在后面努力挺直腰板、却仍掩不住一丝紧张的小梅身上。
她放下手中的绣绷，轻声问道：“顺利就好……只是，我看小梅这丫头，眼圈怎么有点红红的？可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
芳蕊心头一紧，笑容不变，语气更加自然：“主子您眼真尖，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丫头走路毛躁，差点摔一跤，自己吓着了。”
李淑媛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拉过芳蕊的手握了握，指尖微凉：“蕊儿，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你的性子，我还能不知道吗？”
“如今咱们长春宫是这么个境况，外面那些人……难为你们还要替我受这些……”
芳蕊鼻尖一酸，连忙低下头，掩饰瞬间泛红的眼眶：“主子……您千万别这么说，折煞奴婢了。真的……真的没什么。”
李淑媛却缓缓摇了摇头，朝小梅招招手，语气愈发温和：“小梅，来，到主子跟前儿来。跟主子说说，刚才在外头，是不是有人给你们气受了？”
小梅咬了咬下唇，看看芳蕊暗示她慎言的眼神，又感受到主子目光中真切的关怀，终究是没忍住心底的委屈，眼圈又红了红，小声地把事情说了。
李淑媛安静地听着，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披风的一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无奈，但更多的是对身边人的怜惜。
她拉过小梅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委屈你了。往后跟着芳蕊姐姐，要多学、多看，谨言慎行，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小梅用力地点点头，心里暖烘烘的。
李淑媛又转向芳蕊，神色恢复了平静：“蕊儿，咱们长春宫眼下虽比不得往日，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废，该记的恩情更不能忘。人家在难处帮了你们，便是帮了长春宫。”
“你挑个素净妥帖的荷包，寻个稳妥的机会，代我去谢谢那位御膳房的小林公公。”
芳蕊知道主子心思细腻，不愿亏待下人，更不愿失了风骨，连忙应下：“是，主子放心，奴婢晓得轻重，一定把这事办妥帖。”
李淑媛这才露出些许放心的神色，轻轻靠回引枕上，带着些许倦意道：“好了，你们都去忙吧。让小梅快去把枣羹炖上，我倒是真有些想喝了。”
芳蕊和小梅连忙应声，细心地将李淑媛腿上的薄毯掖好，又检查了炭盆的火势，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正殿。
回到耳房，芳蕊从一旁上锁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半旧的红木匣子，挑了一只绣着几茎兰草的月白色荷包。
而后打开另一个更小些的、专门存放用来打赏或应酬的金银锞子的扁盒，盒底只剩下寥寥几颗小小的银裸子和几串用红绳串起的铜钱。
芳蕊默默地看着，心底叹了口气，仔细地从那几颗银裸子里拣出两颗成色尚可、大小匀称的，轻轻放入荷包中，然后将抽绳仔细系好。
小梅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见芳蕊挑中了她绣的荷包，脸上立刻阴转晴，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姐姐，你看我绣的兰草是不是挺像样的？小林哥哥肯定喜欢！”
芳蕊看着她天真烂漫、全然不知愁的模样，心中又是怜爱又是酸楚，将荷包递给她，仔细叮嘱道：“你这丫头，记住主子的话。”
“这荷包你仔细收好，明日若是有机会见到那位小林公公，客客气气地交给人家，就说是主子的一点心意，多谢他今日出言相助。切记，要张扬，也别多嘴说些不该说的，把东西送到便是。”
小梅接过荷包，像是得了什么宝贝，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拍着胸脯保证：“知道啦姐姐！我办事，你放心！”说完，便像只快乐的小雀儿，蹦蹦跳跳地往茶水房跑去。
芳蕊站在门边，看着女孩儿充满活力的背影消失在院角，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晌午，小梅提着食盒，脚步轻快地往御膳房走去。
怀里那个装着银裸子的荷包被她捂得热乎乎的，心里盘算着见到那位好心的“小林哥哥”该怎么道谢，脸上不由地露出期待的笑意来。
一踏入御膳房那熟悉的、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气和烟火气的院子，小梅就踮着脚尖，睁大眼睛在忙碌的人群中寻找那个清瘦的身影。
她记得小林子是御膳房新来的帮厨，应该是在这边帮忙才对。可来回扫了几遍，都没看到人。
她有些着急，看到一位正端着笼屉走过的帮厨太监，连忙上前，脸上堆起礼貌的笑容，声音清脆地打听：“这位公公，打扰一下，请问您知道御膳房新来的小林公公——就是小林子，现在在哪儿吗？”
那帮厨太监正忙得满头汗，被个小宫女拦住，有些不耐烦，头也不抬地甩了一句：“小林子？哪个小林子？没听说过！御膳房这么多人，我哪儿认得全！”说着就要绕开她走。
小梅被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还是不死心，赶紧追着描述道：“就是……就是新来的，个子挺高，瘦瘦的，眼睛挺亮，见人总是笑眯眯的那个！昨天还帮周总管去珍馐库领过羊肚菌的！”
帮厨太监脚步一顿，似乎想起来了，转过头打量了一下小梅，语气缓和了些：“哦——你说他呀！那个挺勤快、嘴挺甜的小子？”他挠了挠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不过……”他顿了顿，两手一摊，“你今儿个来得不巧，那小子今天告假了，没来。”
“告假了？”小梅脸上的期待瞬间变成了失望，眼睛都睁圆了，“为什么呀？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帮厨太监被问得有点烦，摆摆手：“这我哪儿知道！告假就是告假呗，兴许是家里有事，兴许是身子不爽利，咱们底下人哪敢多问周总管安排？什么时候回来？那得看总管批几天假了！”
“行了行了，我还得忙呢，你别在这儿杵着了，赶紧提了你们长春宫的膳回去吧！”说完，不再理会小梅，端着笼屉匆匆走了。
小梅站在原地，看着那帮厨太监远去的背影，又望了望依旧喧闹却不见那个熟悉身影的御膳房，心里空落落的。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个沉甸甸的荷包，满腔的欢喜和感激像是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泄了气。
她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走到领取膳食的地方，默默接过属于长春宫的那份略显简单的食盒。
回到长春宫，芳蕊见她提着食盒进来，脸色却不似往常活泼，便关切地问：“怎么了这是？提个膳怎么还提得蔫头耷脑的？路上又遇着不顺心的事了？”
小梅摇摇头，把食盒放在桌上，从怀里掏出那个原封不动的荷包，递还给芳蕊，声音闷闷的：“姐姐，没见着人……御膳房的人说，小林哥哥他今天告假了，没来上工。也不知道为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芳蕊接过荷包，看着小梅失落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她轻轻拍了拍小梅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别垂头丧气的了。宫里头当差，告假也是常有事。等过两日他回来了，再去谢他也不迟。这荷包我先替你收着，机会总会有的。”
小梅听了，勉强点了点头，还是有些提不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