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联合大学,博学园区。原本属于“陈星”的那间狭小宿舍里。
李豫——或者说,此刻外表上是那个温文尔雅、带着些许书卷气的学长陈星——平静地坐在房间内唯一的椅子上。他的面前,一道经过高度加密和信号扭曲的全息影像静静悬浮着。影像中的人,正是广厦集团情报部门的负责人,天机。
她依旧穿着那身合体的深灰色制服,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寒暄的表情,黑曜石般的眼眸穿透虚拟的距离,落在李豫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估量。
“我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天机开口,声音清脆,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直接切入核心,没有丝毫迂回,“敢在大学里,公然袭击巨头股东家族的继承人。”
她的语气并非质问,更像是一种陈述,带着点“果然如此”的了然。
李豫维持着“陈星”那副略显腼腆和专注的神情,没有立刻回答。
天机继续道,目光锐利如刀:“你早就知道盘古生物研究出了稳定形态的药剂,对吗?利用他们和你相似的形态作为‘烛龙’袭击的替代品,再把加拉哈德?德文希尔的死嫁接过去……这一手,很漂亮。”
她轻轻颔首,像是给予一个精密武器应有的评价。
“德文希尔家族的反应比预想的更快,也更强势。他们以受害者和第一发现者的身份,强行接管了现场和……所有‘尸体’。”天机特意在“所有”二字上微微停顿,“目前,泰山金融已经出面,宣称你——李豫,作为他们重要的‘债务人’,其遗留的一切,包括身体组织,理应由他们全权处置。这套说辞,暂时挡住了其他几家急于分一杯羹的巨头的直接伸手。”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李豫伪装下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提醒:“这为你争取了时间,也制造了混乱。但是,李豫,如果让盘古生物的人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那具你留下的‘烛龙’尸体……以他们对自身产品的了解,很快就会发现那只是个力量、基因序列都经过特定调制的‘赝品’。你的金蝉脱壳,并非天衣无缝。”
盯着“陈星”样貌的李豫,缓缓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这个动作既是对天机指出风险的承认,也是一种无声的表示——这些问题,他早已想过。
他开口,声音是经过伪装的、属于陈星的温和语调,但内里蕴含的冷静与笃定却无法完全掩盖:“公司既然需要我的价值,那一定会帮我处理首尾的,对吗?”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一个双方心知肚明的交易核心。
天机脸上那古井无波的表情,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变化——一抹极其细微的、近乎赞许的弧度在她嘴角一闪而逝。
“当然。”她的回答干脆利落,“广厦会适时加入对泰山金融‘独占’行为的舆论谴责,同时,我们会以‘妥善处理前员工后事,维护公司形象’为由,表示将协助处理你的‘遗体’。这样一来,泰山金融拿到‘战利品’的过程就不会显得太过轻易和顺理成章,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牵制德文希尔家族的过度反应。”
这是一盘复杂的棋,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广厦既要从中获利,又不能显得吃相太难看,引发其他巨头的集体针对。
李豫点了点头,对这个安排表示接受。他接着问道,语气平稳:“接下来,公司对我的安排是?”
“陈星的学分已经积累够了。”天机显然早已规划好一切,语速平稳地告知,“在学期正式结束之前,我们会安排他‘提前毕业’。随后,广厦集团总部会向‘陈星’发出一份正式的录用通知书。你将凭借这份offer,获得一个合法的、位于广厦体系内部的新身份。”
她看着李豫,最后补充道:“享受你最后这点‘学校时光’吧。一旦正式踏入总部,你面对的将是另一种规则的游戏。”
话音落下,天机的全息影像没有任何告别,如同被掐断的信号,闪烁了一下便彻底消散在空气中,留下宿舍里一片死寂。
李豫静静地坐着,没有立刻动作。“陈星”脸上那副温和的表情慢慢褪去,只剩下一种剥离了所有伪装的、深沉的平静。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在眉心处揉了揉,连续维持伪装和应对高层博弈带来的精神负荷,即使有兴奋剂支撑,也并非全无代价。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他掀起的这场风暴,在外界究竟卷起了多大的浪涛。
意念微动,一道仅供他个人视野可见的光屏在眼前展开。他没有接入联合大学那监控严密的官方网络,而是通过几个预先设置好的匿名节点,悄然潜入了地球的深网——这片充斥着灰色交易、禁忌知识和真实舆论的地下信息海洋。
触目惊心的标题被一一展开。
【德文希尔家族 继承人 袭击事件】
【联合大学 安全警报 烛龙】
【泰山金融 债务追索 尸体归属】
【盘古生物 官方声明(关于烛龙)】
大量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来。经过算法初步过滤和筛选,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标题和片段呈现在他眼前。
官方渠道的消息依旧保持着克制和模糊,强调“不明高危生物袭击”、“英勇抵抗”、“不幸罹难”,并将事件定性为又一次严重的校园安全漏洞。
但在深网的阴影下,各种猜测和“内部消息”早已甚嚣尘上。
有人信誓旦旦地声称,之前就目睹了dYb的玄甲军与某种“怪物”在校园内激战;有人则绘声绘色地描述德文希尔家族的私兵如何如同幽灵般出现,迅速封锁并带走了所有证据;更有匿名账号透露,几家巨头公司的高层为此事召开了紧急闭门会议,争吵极为激烈……
焦点主要集中在两点:一是“烛龙”为何突然出现在地球联合大学,并袭击加拉哈德?二是泰山金融凭借一纸“债务合同”,强行介入并主张对“烛龙”遗体的处置权,其法律依据和背后目的引发了广泛质疑和暗中抵制。
李豫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些信息,大脑如同精密的处理器,分析着其中的虚实与价值。
他能瞒得过暂时不知“千面”技术真相的泰山金融和其他几家巨头,让他们在“烛龙已死”的烟雾弹和尸体归属的争夺战中互相牵制、彼此消耗。
但他绝对瞒不过荷鲁斯。
那个男人,那个仿佛洞悉一切,甚至在他与“凯文”战斗时就在暗中旁观的男人,必然早已看穿了他这手李代桃僵的把戏。
而在凯特琳那里,他也留下了清晰的线索。那条指向明确的、关于“一个亿”的信息,既是对她之前委托的回应,也是一次大胆的试探和捆绑。他需要斯图亚特家族,或者说,需要凯特琳这条线,在未来的某些时刻,能为他提供必要的掩护或资源。那个精明而贪婪的女人,在确认他没死之后,会做出最符合她利益的选择。
“陈星”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冰冷弧度。
眼前的混乱,正是他想要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那具“烛龙”的尸体和几大巨头的扯皮上,谁还会去过多关注一个“不幸”被卷入事件、即将毕业的普通学生“陈星”呢?
他现在,终于可以从台前转入幕后。
借着“陈星”这个由广厦提供的、相对安全的身份,他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他可以暂时避开那些明枪暗箭,隐藏在广厦的羽翼(或者说牢笼)之下。
但这绝非终点。
天机那句“林依就是零”,如同一个诅咒,萦绕在他心头。
他必须尽快找到方法,彻底拯救她……拯救那个在他最黑暗时刻给予他唯一温暖的意识,无论她本质上是“林依”还是“零”。这需要力量,需要知识,更需要洞悉广厦关于素体技术的全部秘密。
同时,他从未忘记无面人的“交易”,也从未真正信任过任何一家公司。他需要利用这段时间,利用“陈星”的身份和广厦的资源,暗中积蓄力量,寻找那条能够真正摆脱所有控制、通往“终极生命形态”的道路,并找到脱离广厦掌控的方法。
他的计划,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