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清贫与坚持中缓缓流淌。苏小小能清晰地感觉到,自望江楼事件后,来自外界的“润笔费”几乎断绝了。往日偶尔会有人慕名而来,求一幅字,或请她捉刀写首诗,如今这类请求已销声匿迹。钱塘的才女圈,似乎已将她除名。
贾姨脸上的愁容日渐明显,精打细算时蹙眉的时间也更长了。苏小小看在眼里,心中歉疚,却无能为力。她尝试着抄了几份书,让贾姨送去相熟的书铺,但掌柜的要么婉拒,要么将价格压得极低,语气也不复往日的客气。
“小小,别担心,”贾姨总是强撑着笑脸安慰她,“咱们还有些底子,饿不着。你只管好好将养身子,把马骑稳当了,比什么都强。”
苏小小知道贾姨是在宽她的心。父母留下的那点微薄田产,租金有限,往年多是靠她的“润笔”贴补,才能维持这份虽清贫却体面的生活。如今断了主要进项,坐吃山空,又能支撑多久?
她甚至动过念头,是否要像小白鞋那样,去酒楼寻个弹琵琶的营生?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按了下去。一次望江楼献舞已几乎毁了她经营多年的名声,若再公然卖艺,恐怕就真的万劫不复,连陈老先生、云娘子那里最后一点情分也保不住了。而且,内心深处,那份属于林晓的骄傲和属于苏小小的清高,也在抵触着这种彻底的“沦落”。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为生计隐隐发愁的同时,远在建康的阮郁,早已通过玄墨布下的眼线,对她的处境了如指掌。
建康 · 清晖院 · 暗中筹谋
“钱塘那边,苏娘子的润笔收入已近乎断绝,日常用度略显拮据。”玄墨低声禀报。
阮郁正在批阅公文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墨迹在纸上稍稍洇开了一小点。他了解她的骄傲,直接赠予金银,无异于羞辱,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他沉吟片刻,放下笔,对玄墨吩咐:“去找梅溪散人,不必言明是我。只说是故人之后,不忍其才华被生计所困,托他以‘推荐抄录古籍’或‘点评诗文稿酬’等名目,定期送一笔钱过去,数额……以能维持她与贾姨日常温饱、略有结余即可。务必做得自然,通过贾姨之手,不要让小小起疑。”
他选择梅溪散人,是因这位名士性情豁达,与苏小小有旧,且本身就有提携后进的名声,由他出面,合情合理。交给贾姨,是因为阮郁清楚,这位慈祥的老人家会将苏小小的福祉放在首位,为了不让苏小小担忧,她会接受这份“意外之喜”,并妥善处理好一切。
“是,属下明白。”玄墨领命而去。
钱塘 · 西泠小院 · 意外的“稿酬”
没过几日,贾姨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手里还拿着一个小钱袋。
“小小,真是运气!”贾姨笑着对正在练字的苏小小说,“今日遇到梅溪先生,他说有个老友整理藏书,需要人帮忙抄录几卷孤本,点名要字迹清秀工整的。先生便推荐了你,这是预付的酬劳。”她晃了晃钱袋,发出令人安心的轻微声响。
苏小小有些意外,放下笔:“梅溪先生?抄书?” 这确实像是梅溪先生会做的事,他向来乐于助人。
“是啊,”贾姨将钱袋收好,语气自然,“先生说你不必着急,慢慢抄,务求精细。还说日后若有机会,再帮你留意类似的活计。”
这笔意外的收入,如同久旱后的甘霖,暂时缓解了西泠小院的窘迫。苏小小心中感激梅溪先生的照拂,却也未曾多想。她只当是师长虽不赞同她的行为,但终究不忍见她陷入绝境,暗中伸出了援手。
此后,隔一段时间,贾姨总能从梅溪先生那里接到一些“零活”,或是抄书,或是为某位不出名的文人“点评”诗稿(对方往往十分满意,并奉上不菲的酬金),使得小院的生计得以维持,甚至还能偶尔割点肉,改善伙食。
苏小小专注于身体的恢复和骑马的练习,渐渐将这份稳定的“收入”归功于梅溪先生的善意和贾姨的精明操持。她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有一个人正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为她撑起了一片不至于让她尊严扫地的天空。
阮郁从未想过要让她知道。他了解她,如同了解那方碎砚,内核是硬的。他欣赏她的坚韧,也心疼她的困境。他能做的,便是在不惊扰她的前提下,确保她不会因为一时的风浪而真正坠入泥泞,不会被迫去做她不愿做的事。
这份无声的支撑,如同冬日里隔着云层的阳光,看不见来源,却真实地带来了温暖,让西泠小院在寒冬中,依旧维持着那份独特的、带着墨香与烟火气的宁静。苏小小得以继续她的琵琶、她的箫、她的字、她的舞,以及她小心翼翼却充满希望的骑马练习,而不必为明日的米粮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