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萱接过玉盒，走到窗边，将那截根茎放在掌心。
就在这时，床上的“少年”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他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一个青衣女子的背影，和她摊开的手掌。
然后，他看到了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景象。
一抹柔和的青光，从那女子的掌心亮起，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生命气息。那截干瘪的根茎，在青光的笼罩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生机，抽出嫩芽，长出藤蔓，开出赤红如血的花朵。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接着，她又不知从何处取来几粒种子，同样在掌心催生，一株株外界千金难求的灵药，就这么在她手中绽放、成熟。
那“少年”的瞳孔猛地收缩，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不是医术，也不是法术……这是创造！是执掌生死的权柄！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敖萱做完这一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将新鲜的灵药递给早已看呆的云袖：“去，把这些捣碎，熬成药汁。”
云袖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接过，眼神里充满了对敖萱的崇拜。
敖萱转过身，对上了床上那“少年”警惕而震撼的目光。
“醒了？”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命挺大。”
“少年”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锣：“你……是谁？”
“回春堂的掌柜，敖萱。”她淡淡地回答，“你既然倒在我的门口，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你是叫玟小六吧。”
玟小六……
听到这个名字，那“少年”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眼中的警惕更深了。她看穿了自己伪造的身份文牒？
“我没钱付药费。”玟小六干脆闭上眼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敖萱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清清冷冷，听不出喜怒。“我救你，不是为了你的药费。你这身子，没个三五月调养，就是一具废壳。安心住下吧，等你伤好了，是去是留，随你。”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清水镇离隐龙山庄很近，那里庇护天下散修，不问过往。等你养好伤，若无处可去，去那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留下玟小六一个人躺在床上，心中翻江倒海。
这个叫敖萱的女人，神秘，强大，深不可测。她为什么要救自己？她口中的隐龙山庄又是什么地方？
他在这世上流浪了太久，见过太多的人心险恶，早已不相信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可是，身体里那股暖洋洋的药力，却在不断修复着他破败的经脉，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这种久违的安宁和温暖，让他绷紧了多年的心弦，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一丝。
或许……在这里暂时停留下，也不是一件坏事。
他这么想着，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是他百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春去秋来，几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回春堂的后院，多了一个终日无所事事的“小厮”。
玟小六的伤，在敖萱那些堪比神药的药材调理下，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他不再是初来时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虽然依旧瘦削，但气色红润了许多，行动也恢复了自如。
只是他体内的灵力封印，敖萱一直没有碰。
这几个月里，玟小六把懒和混发挥到了极致。让他扫地，他能把扫帚舞得虎虎生风，但院子里的落叶却总能巧妙地避开扫帚的锋芒。让他去药房帮忙，他能把甘草当成黄芪，把当归认作人参，气得云袖直跳脚，最后只能无奈地把他赶出来。
他大部分时间，就是搬个小板凳，坐在后院的廊下，一边啃着云袖做的点心，一边看着敖萱烹茶、看书、修剪花草。
他依旧看不透这个女人。她明明就坐在那里，却好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唯有在品茶和摆弄那些花草时，眼中才会流露出一丝专注。
而云袖和惊羽，对玟小六的“好吃懒做”却异常纵容。云袖心善，总觉得他过去吃了太多苦，如今能安稳下来，懒散些也是应该的。惊羽则是得了敖萱的授意，对他多加关照。
玟小六嘴上不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他知道，这份安宁，都源于那个叫敖萱的女人。
这天，敖萱又在院中催生灵植，为山里的辰荣军准备下一批的药材。玟小六就蹲在一旁，看着那些种子在青光中发芽、生长、开花、结果，眼中早已从最初的震撼，变成了习以为常的麻木。
“你的身体已经养得差不多了。”敖萱收起灵力，将成熟的药草分门别类放好，头也不回地说道。
玟小六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赶他走了？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满不在乎地开口：“知道了，掌柜的。等我吃完这顿晚饭就走，绝不多留。这几个月的饭钱，等我以后发财了，一定加倍还你。”
“我不要你的饭钱。”敖萱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我是在问你，要不要解开你体内的封印。”
玟小六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凝固了。
“解开封印，你的法力会恢复，但你这身伪装，也会失效。”敖萱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的容貌，你的性别，都会恢复原样。”
玟小六沉默了，他低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当然想恢复力量。那种任人宰割、无力反抗的滋味，他早已受够了。可是……一旦恢复真身，就意味着过去的一切都会追上来。那些他拼命想要逃离的身份，那些他唯恐避之不及的麻烦，都会接踵而至。
他怕的不是麻烦本身，而是怕给这个好不容易寻得的安宁之所，带来灾祸。
“我……我这样挺好的。”过了很久，他才闷闷地挤出一句话，“当个男人，自由自在，不用顾忌那么多。”
“是自由，还是枷锁？”敖萱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