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碎片拼出的“永不超生”在油灯下泛着冷光，我浑身僵住，那些缠在脚上的影子突然收紧，像铁丝勒进肉里。胡同口穿灰布褂的人越走越近，手里的空白皮影竟开始显出我的五官，连我上周刚剪的刘海都分毫不差。
“别挣扎了，你外婆当年也是这么被拉进来的。”灰布褂的声音黏糊糊的，像沾了胶水，“这钟表胡同哪是什么住人的地方？是皮影界的‘轮回场’，每个拿过青铜钥匙的人，最后都得变成皮影魂！”
我突然想起口袋里的合皮影——外婆和我手牵手的那张，赶紧掏出来，却发现皮影上的外婆正往空白皮影那边飘，五官慢慢淡去。“外婆！你别过去！”我死死攥着皮影，指节发白，油灯的火苗突然窜高，映得灰布褂的影子在墙上变成了巨大的皮影王模样，手里还牵着串小皮影，全是之前消失的人。
“你以为喊她有用？”灰布褂冷笑一声，空白皮影突然飞起来，往我脸上贴，“现在你外婆的魂一半在合皮影里，一半在我这，你要是不乖乖变成皮影，我就把她的魂撕成两半！”
就在空白皮影要碰到我额头时，地上的青铜钥匙碎片突然动了，拼成一把完整的钥匙，“当啷”一声弹进我手里。钥匙上的皮影王图案开始发光，照得空白皮影“滋啦”响，往后退了半米。“这钥匙怎么还能用？”灰布褂慌了，往后退了两步，墙上的皮影王影子也跟着抖了抖。
“因为我没把它当锁魂的，我把它当外婆的念想！”我举着钥匙往灰布褂冲，合皮影突然飘起来，贴在空白皮影上，两个皮影“啪”地合在一起，显出外婆完整的脸，她正对着灰布褂瞪眼睛：“你当年把我锁在幕布里，现在还想害我外孙？没门！”
灰布褂尖叫起来，身体开始融化，变成一滩黑水，跟之前皮影王化的水混在一起，往空地中央流。合皮影落回我手里，外婆的声音发虚：“阿明，这黑水是皮影界的‘怨念池’，要是让它聚起来，整个胡同的人都会变成皮影，得用镇煞灯的碎片把它烧了！”
我赶紧找镇煞灯的碎片，却发现碎片全不见了，只有空地中央的黑水在冒泡，慢慢聚成个小水洼，里面映出老楼的影子，302的窗户亮着，里面有个小小的我，正跟着外婆学玩皮影。“那是我小时候！”我愣住了，黑水突然溅起，里面的小皮影“我”跳出来，手里拿着个皮影，正是灰布褂之前拿的空白皮影。
“别碰它！那是你的‘童年影’，碰了会被拉进回忆里出不来！”外婆的声音急促，我赶紧往后退，小皮影“我”却追着我跑，嘴里还哼着《锁麟囊》，调子跟外婆教我的一模一样。
就在小皮影要抓住我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冲进来，车上坐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正是之前帮过我的皮影魂，她手里拿着个新的镇煞灯，灯芯还在冒烟：“快上车！我找遍了胡同，才在破庙里找到镇煞灯的零件，重新拼好了！”
我跳上三轮车，女人猛蹬车把，小皮影“我”在后面追，黑水也跟着流过来，像条黑蛇。“这回忆是皮影王设的陷阱，只要你不回头，就能逃出去！”女人喘着气说，三轮车突然碾到个东西，“哐当”一声，车把歪了，我们摔在地上，镇煞灯滚到了黑水旁边。
我爬起来去捡，却发现黑水里面映出的不是老楼，是医院的太平间，外婆的遗体躺在冰柜里，手里攥着个皮影，正是合皮影的另一半。“阿明，过来帮外婆把皮影拼好。”外婆的声音从黑水里面传来，我伸手要摸，女人突然拽住我：“别傻了！那是怨念池造的幻境，你一摸就会被拉进去，永远困在太平间里！”
黑水突然炸开，里面的太平间消失了，换成了302的幕布，外婆被绑在幕布后面，正对着我哭：“阿明，我好疼，你快救我！”我红着眼眶要冲过去，合皮影突然发烫，贴在我胸口：“外孙，别信它！我在这呢！”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灰布褂的声音又传来了，这次是从镇煞灯里发出来的：“你们跑不掉的！怨念池已经把整个胡同围起来了，现在外面全是皮影魂，你们就算逃出去，也会被它们抓回来！”
我回头一看，胡同口果然站满了人影，全是之前见过的皮影人，它们的脸全是空白的，手里拿着皮影线，慢慢往我们这边走。女人把镇煞灯塞给我：“快点燃它！镇煞灯的光不仅能镇皮影魂，还能照破幻境！”
我掏出打火机，刚要点，镇煞灯突然自己亮了，光芒照得周围的皮影魂尖叫着往后退，怨念池的黑水也开始蒸发，冒出白烟。幕布突然消失了，空地中央露出个洞口，里面传来熟悉的唱腔，是完整的《锁麟囊》，调子跟外婆生前哼的一模一样。
“那是‘归魂洞’！”女人惊喜地说，“只要顺着洞口走，就能把你外婆的魂送回该去的地方，你也能离开这里！”
我抱着合皮影往洞口跑，女人在后面挡着皮影魂。刚要跳进洞口，灰布褂突然从洞里钻出来，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完整的皮影王，手里抓着个皮影，正是女人的样子：“想走？先把她的魂留下！”
女人尖叫起来，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阿明，别管我！快带你外婆走！我本来就是个皮影魂，能帮你们，我已经很满足了！”
皮影王把女人的皮影往洞里一扔，洞口突然开始缩小：“现在晚了！归魂洞要关了，你们俩都得留在这，当我的新皮影！”
我急得满头大汗，合皮影突然飘起来，贴在皮影王的胸口：“外孙，用青铜钥匙插它的胸口！那是它的弱点！”
我赶紧掏出青铜钥匙，往皮影王的胸口插，皮影王尖叫起来，身体开始裂开，里面掉出无数个魂，像萤火虫似的往归魂洞飘。女人的魂也飘出来了，她冲我笑：“阿明，谢谢你，我终于能去投胎了！”
我抱着合皮影跳进归魂洞，里面一片光亮，没有黑暗，没有皮影魂，只有外婆的声音在耳边响：“外孙，以后好好生活，别再想老楼的事了，外婆会在天上看着你。”
等我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坐着妈妈，她正握着我的手哭：“阿明，你终于醒了！你上周去钟表胡同找外婆的老房子，结果晕倒在胡同口，医生说你是低血糖，还烧了好几天，一直在说胡话，什么皮影王、镇煞灯的。”
我愣住了，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梦？我摸了摸口袋，里面没有合皮影，没有青铜钥匙，只有一张外婆的遗照，是我上周带在身上的。“妈，外婆的老房子呢？钟表胡同37号还在吗？”
妈妈叹了口气：“什么37号啊？钟表胡同十年前就拆迁了，你外婆的老房子早就没了，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我心里一沉，难道真的是梦？可梦里的一切那么真实，皮影的触感、怨念池的冰冷、外婆的声音，都像发生过一样。
出院后，我回了家，收拾东西时，发现抽屉里有个盒子，是外婆生前用的，我打开一看，里面竟放着个皮影，是我和外婆手牵手的样子，跟梦里的合皮影一模一样！皮影旁边，还放着一把青铜钥匙，钥匙上的皮影王图案，在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我拿起皮影，突然听到外婆的声音在耳边响：“阿明，不是梦哦，皮影界的轮回，还没结束呢……”
我猛地抬头，窗外的路灯下，站着个穿灰布褂的人，手里拿着个空白皮影，上面正慢慢显出我的五官，他冲我笑了笑，嘴里哼着《锁麟囊》，调子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我赶紧把窗户关上，锁上门，后背全是汗。盒子里的青铜钥匙突然发烫，皮影上的外婆，慢慢往空白皮影的方向飘，五官开始变淡，就像梦里一样。
门外传来敲门声，“咚咚咚”，很轻，却像敲在我心上。“阿明，开门啊，我是外婆，我来跟你一起玩皮影了……”门外的声音，正是外婆的，却带着股皮影特有的金属摩擦声。
我攥着皮影，看着门口，不知道该开门还是该躲起来。盒子里的青铜钥匙突然自己飞起来，插进了门锁里，“咔嗒”一声，门开了，门外站着的，不是外婆，是无数个空白皮影人，它们手里拿着皮影线，慢慢往我这边走，嘴里哼着《锁麟囊》，调子越来越响，盖过了我的呼吸声。
皮影上的外婆，终于完全变成了空白，飘出门外，跟那些皮影人合在一起，变成了个巨大的皮影王，它低头看着我，声音像无数人在说话：“阿明，欢迎回到轮回场，这次，你再也逃不掉了……”
我突然想起妈妈说的话，钟表胡同十年前就拆迁了，那我上周去的，到底是什么地方？我现在住的家，又是什么地方？
皮影王伸出巨大的皮影手，往我抓来，我闭上眼睛，却感觉手里的皮影突然发烫，贴在我的胸口，“外孙，别怕，我们一起把它打败！”是外婆的声音，这次很清晰，没有金属摩擦声。
我睁开眼，发现手里的空白皮影突然显出外婆的五官，她正对着皮影王瞪眼睛：“你以为能一直困着我们？我早就把我的魂藏在你身上了，现在，该你变成碎片了！”
皮影突然飞起来，贴在皮影王的胸口，青铜钥匙也跟着飞过去，插进了皮影王的胸口，皮影王尖叫起来，身体开始裂开，里面掉出无数个魂，像萤火虫似的往窗外飘，其中有外婆的，有女人的，还有那些被抓的人的。
“阿明，快跟魂一起走！这里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外面！”外婆的声音催促着，我跟着魂往窗外跑，皮影王的身体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个空白皮影，掉在地上，被风吹走了。
我跟着魂跑出小区，发现外面不是我熟悉的街道，而是钟表胡同，跟梦里的一模一样，只是没有老楼，只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放着个油灯，正是302里的那盏。油灯的火苗晃了晃，映出墙上的皮影——我和外婆手牵手，旁边站着女人、看门人老太太、“小孩魂”，还有修鞋老头，他们都在笑，这次，他们的脸不再是空白的，而是有了清晰的五官。
“阿明，以后别再回来了，这里的轮回，终于结束了。”外婆的声音从油灯里传来，魂们慢慢往油灯里飘，变成了皮影，贴在墙上，再也不动了。
我站在胡同口，看着墙上的皮影，心里又酸又暖。我掏出手机，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里没有信号，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三年前的今天，正是外婆“烧没了”的那天。
“原来我一直活在三年前的轮回里。”我苦笑了一下，转身往胡同外走，油灯的火苗突然灭了，墙上的皮影慢慢变成了空白，只有我和外婆手牵手的那张，还保持着原样，在黑暗里闪着微弱的光。
走到胡同口，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空地中央的油灯又亮了，里面飘出个小小的皮影人，是我的样子，它冲我挥了挥手，嘴里哼着《锁麟囊》，调子跟外婆教我的一模一样。
我笑了笑，转身离开，这次，我没有回头。我知道，外婆还在，她一直都在，在我心里，在那盏油灯里，在每个我想起她的瞬间。
只是我不知道，当我下次再哼起《锁麟囊》的时候，会不会又回到这个胡同，回到这个轮回里。毕竟，皮影界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口袋里突然传来皮影的触感，我掏出来一看，是我和外婆手牵手的那张，上面的外婆，正对着我笑，眼睛里闪着光，跟她生前一模一样。